苏清弦打算今天带三小只回去。
苏翊和苏砚两个小脑袋安静地排列着。
苏翊紧抿着唇,线条清晰的侧脸绷得紧紧的,漆黑的眼睛望着窗外飞逝的荒凉田野,那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像一潭深冬里结了薄冰的水。
他旁边,苏砚低着小脑袋,小手指在他那个平板电脑上缓慢而专注地划拉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东西滚动,映得镜片一片微光。
边上挨着苏清弦的苏晨,小脸儿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晕开一小片白蒙蒙的雾。
他伸出小手指,在那片白雾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小小的爱心,嘴角弯弯的,像是在笑。
“妈妈,”苏晨的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长途跋涉的倦意,却又像裹了层糖霜,“给你画个小心心,快到家了吗?”
家。这个字眼轻轻撞在苏清弦心口上,漾开一圈温暖的涟漪。
苏清弦扯开一个笑:“快了,宝贝,再坚持一下下。”
苏翊一路上没说话,只是把饼干袋递给了苏砚。
苏砚头也没抬,小手精准地接过,默默撕开包装,拿出一小块,又递给苏晨。
动作流畅得如同练过千百遍。苏晨“啊呜”一口叼住,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嚼着,大眼睛满足地眯成了两条缝。
窗外两旁的梧桐树枝干嶙峋,却早早被热心的社区工作人员缠上了流光溢彩的LEd灯带。
一串串红彤彤的灯笼,像饱满的柿子,沉甸甸地挂在路灯杆和商铺门口,在傍晚渐深的暮色里泼洒开一团团暖融融的红色光晕。
空气里,隐隐约约飘荡着炸年糕、炒瓜子的诱人香气,还有远处不知哪家音响里漏出来的、喜气洋洋的《恭喜发财》。
年的味道,就这样扑面而来,带着久违的、令人鼻尖发酸的烟火气。
苏清弦回来后第三天便打算带三小只去买年货。
“下车了,小伙子们!”车稳稳停在超市门口那格外拥挤的临时停车位上,熄了火,语调里是卸下重担的轻松,“年货大作战,开始!”
超市里简直是人声鼎沸的海洋。
推车磕碰的哐当声、促销喇叭声嘶力竭的叫卖声、孩童兴奋的尖叫和大人们相互招呼的寒暄声,混合着熟食区飘来的浓郁卤香、
水果区清甜的果香、还有炒货区焦香四溢的干果味儿,形成一股强大而喧嚣的洪流,扑面而来,几乎要把人掀个跟头。
“哇!”苏晨的眼睛立刻不够用了,像两颗被点亮的黑葡萄,闪烁着新奇的光彩,小手指着高处悬挂的巨大“福”字拉花,“妈妈看!好红”
苏清弦推着那辆不算小的购物车,感觉自己瞬间被这股充满年味的洪流裹挟、点燃。
看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每一样都似乎在向苏清弦招手,无声地诱惑着:买我!买我!
“小翊,小砚,小晨,看看这个进口车厘子怎么样?个大饱满!”苏清弦拿起一盒包装精美的车厘子,鲜艳欲滴的深红色泽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话音未落,一只小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啪”地按在了盒盖上。
苏翊不知何时已走到苏清弦身边,仰着小脸,清晰地写着两个大字:驳回。
“这种反季节水果,这一盒太大了,你吃不完,就会坏了的。”
他开口,声音清脆却毫无起伏,像个冷静的小法官在宣读判决书,“换一个。”
苏清弦被他这老气横秋的腔调噎了一下,来到零食区,刚放进去两包零食,还没反应过来。
苏清弦又伸手,目标明确地抓向我购物车角落里那两包刚放进去的、印着可爱卡通图案的零食。
苏翊面无表情地把零食拿出来,掂量了一下,直接塞回旁边高高的货架上,动作干脆利落,
“你是三岁小孩吗?这种带卡通图案高钠高糖的工业零食,添加剂列表超过十行,可以偶尔吃,但家还有六包还没拆呢,买了会浪费的。”
[????]
苏清弦听着苏翊的这么一大段话。
[不是,到底是谁说小孩子特别喜欢吃零食的??]
苏清弦的脸颊微微发烫。这臭小子!
苏清弦悻悻地收回目光,转向另一边堆积如山的写着超值的礼盒。
沉甸甸的大盒子,金红包装,看着就喜庆富贵。“那……这个呢?这么大,过年招待客人多有面子!”
这次,是苏砚。
他不知何时已经操作着平板,屏幕正对着苏清弦。上面是一张清晰的电子表格,已经列出了几种不能轻易买的物品。
他伸出小小的食指,点了一下屏幕上那个特意标红的醒目的字,然后,抬起那双沉静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苏清弦,无声地摇了摇头。
那眼神清澈见底,仿佛在说:打开后不易保存,会放坏的。
一股小小的挫败感,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住了苏清弦的心。
这哪里是来办年货,简直是带着三个微型纪检委员现场巡查!
苏清弦深吸一口气,目光不死心地扫过色彩缤纷的糖果区。
三人立马想到之前苏清弦买的糖果还剩好多在家里的柜子里丢着。
而苏清弦几乎是带着点“报复”心理,伸手就要抓了几大包。指尖刚碰到那冰凉的塑料包装。
“妈妈!”
苏晨像只灵巧的小鹿,一下子挤到了苏清弦和糖果架之间。
他两只暖暖的小手抱住了苏清弦拿糖的那只胳膊,小脑袋仰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盛满了甜得化不开的笑意,像盛着整个春天最清澈的溪水。
“妈妈挑的水果最甜了!”他的声音又软又糯,像刚蒸好的桂花糕,带着热乎乎的甜香。
“晨晨想吃草莓!妈妈挑的草莓一定最红最甜!我们去看草莓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用上全身的力气,撒娇地、轻轻地摇晃着苏清弦的手臂。
那充满期待和信任的眼神,像带着魔力的小钩子,精准地勾住了苏清弦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小块地方。
什么糖的执念,瞬间被这甜甜的请求冲得七零八落。
看着他那张写满“妈妈最好”的小脸,拒绝的话根本说不出口。
“……好,好,去看草莓。”苏清弦几乎是立刻投降,任由他半拉半拽地把她拖离了糖果区这个“是非之地”。
苏翊见状,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扯动了一毫米,随即恢复原状,迈着沉稳的步伐跟上。
苏砚则默默地把平板塞进他那个小小的双肩包里,小跑两步,小手轻轻扶住了购物车的边缘,仿佛在帮妈妈推车。
购物车里的东西,就这样,在一次次试图“偷渡”和小一次次“拦截”的拉锯战中,艰难地、缓慢地增加着。
大部分空间,被苏砚严格筛选过的、最新鲜的蔬菜(标注了最佳食用日期)、苏翊点头放行的优质蛋白(精瘦肉、深海鱼)、以及苏晨软磨硬泡得来的、少量妈妈亲手挑选的应季水果占据。
大部分膨化食品、花哨的礼盒、成堆的糖果零食……都没有了,只留下了一小部分。
终于排到了收银台。收银员动作麻利地扫描着商品。
苏清弦看着物品收银台上一件件物品,笑着。
苏翊侧过头,看了苏清弦一眼,没说话,但酷酷的小脸上线条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扫完之后。
苏晨,踮着脚,努力帮着收银员阿姨把一盒鸡蛋往袋子里放,小脸上满是“我很能干”的认真劲儿。
结完账,苏清弦又扬起一个笑容,“买好了,我们回家!”
三个小家伙齐声应着,声音里满是雀跃。苏翊主动拎起最重的那瓶油,小身板挺得笔直。
苏砚则左手拿着一个不太重的袋子,右手拿着小票仔细地检查着收银小票,眉头微蹙,像个小财务。
苏晨则紧紧抱着那盒他“钦点”的草莓,宝贝得不得了。
推开家门,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比安心。
超市里喧嚣的余韵,被这方小小的天地温柔地吸收、抚平。
“小翊把米放厨房地上就好!砚砚,晨晨,把水果放餐桌!”
苏清弦一边脱外套,一边指挥着三个小兵,“妈妈先把这些生鲜处理一下。”
厨房成了临时的指挥中心。
苏清弦系上围裙,把需要冷藏冷冻的肉类、海鲜分门别类地塞进冰箱。
三个小家伙也没闲着,像勤劳的小蜜蜂,把那些相对耐放的干货、调味品一趟趟从玄关的购物袋里抱进来。
放在台上,再由苏清弦指挥着归置到不同的吊柜和地柜里。
苏翊负责传递,动作精准,效率奇高。
苏砚负责分类。
苏晨则负责……嗯,主要是负责“监工”和“试吃”(在得到苏清弦允许后,尝了一小颗草莓尖尖)。
小嘴巴塞得鼓鼓的,还不忘含糊地夸赞:“妈妈买的草莓,世界第一甜!”
说完又分别给三人一人投喂了一个。
吊柜里的东西渐渐充实起来。
苏清弦又去另个地方拉开最里面、靠近角落的一个柜门,准备把几包零食放进去。
指尖在柜子深处摸索着,突然,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方方正正的盒子边缘。
嗯?
苏清弦疑惑地往里探了探,手指勾住那个盒子,把它拖了出来。
一个沉甸甸的、没有任何超市标签的普通硬纸盒,外面还用一圈浅蓝色的礼品包装纸简单包裹了一下,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小的蝴蝶结。
[这是……?]
苏清弦完全不记得买过这个。
[难道是超市促销赠品随手塞进来的?可这包装,又不太像。]
“妈妈,那是什么?”苏晨第一个凑了过来,大眼睛佯装好奇地盯着我手里的盒子。
苏翊和苏砚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目光聚焦过来。苏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站得笔直。
苏砚则下意识眼神似乎有点……闪烁?
苏清弦心里带着疑惑,小心地拆开那层浅蓝色的包装纸。纸盒本身没有任何标识。苏清弦掀开盒盖
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三盒话梅糖。
正是超市里那种黄褐色格子包装纸的、苏清弦最熟悉也最喜欢的牌子。
熟悉的包装,熟悉的、仿佛能穿透纸盒散发出来的、那股独特的、带着甘草气息的酸甜味。
苏清弦愣住了。
手指下意识地抚过冰凉的塑料包装盒,指尖传来清晰的、格子纹路的触感。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小手轻轻攥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柔软地舒展开,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
“妈妈,是话梅糖!”苏晨惊喜地说起来,小手指着盒子。
苏清弦抬起头,目光在三个儿子脸上逡巡。
苏翊依旧酷酷地板着小脸,只是那白玉般的耳根,不知何时悄悄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可爱的红晕。
苏砚则平静的看着她。
苏晨则仰着小脸,笑得像只偷吃到蜜糖的小熊,大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小小的得意和期待。
“是……你们?”苏清弦的声音有点发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苏晨立刻踮起脚尖,努力凑近我的耳朵。
他身上那股好闻的、带着点奶香和草莓清甜的气息萦绕过来。他小手拢成一个小喇叭,用只有我能听到的气声,悄悄地说:
“妈妈,是哥哥的主意哦!大哥说,‘妈妈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买了这么多糖,只有话梅糖吃完了。’
“二哥算好了,等你发现,这三盒还在保质期内,每天一颗,不会蛀牙!
“我们昨天趁你在午休时出去买的。”
温热的气息拂过苏清弦的耳廓,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小的、裹着蜜糖的种子,轻轻落在心田最柔软的地方,瞬间生根发芽,开出一片繁花似锦。
苏清弦蹲下身,视线与他们平齐。
伸出手臂,把三个小小的、温热的小身体一起用力地、紧紧地拥进怀里。
苏晨咯咯地笑着,小脑袋在苏清弦颈窝里蹭。
苏砚和苏翊,虽然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但终究没有躲开,任由我抱着,只是把头别扭地偏开了一点,但那红透的耳尖却彻底出卖了他们。
怀抱里,是三个鲜活的小生命,是比任何年货都珍贵亿万倍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