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苏清弦开着车,副驾驶上坐着神情依旧带着几分恍惚和激动的苏宁。后座上,三个孩子出奇地安静。
苏翊抿着唇,目光时不时警惕地掠过前排那个陌生的“外婆”。
苏晨则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偷偷打量。
苏砚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是那双沉静的眸子,也会偶尔抬起,落在苏宁的背影上。
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停稳。
苏清弦深吸一口气,率先下车,然后为苏宁拉开车门。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苏宁受宠若惊,连忙道谢,眼神里依旧带着那份小心翼翼的局促。
走进家门,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稍稍驱散了一些空气中的陌生和凝滞。
“都去洗手,准备吃饭了。”苏清弦像往常一样吩咐着孩子们,试图让一切显得自然些。
三个孩子应声去了洗手间。
苏清弦这才转过身,面对站在客厅中央、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苏宁。
她看着这个突然闯入她们生活的母亲,心中百感交集。她走到苏宁面前,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轻声开口道:
“有个东西,我想应该物归原主。”
她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用红绳系着的玉佩。那玉佩质地温润,色泽古朴,雕刻着繁复而奇特的缠枝莲纹样,中间有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篆体“苏”字。
这是她穿越过来后,在整理原主遗物时,在一个旧匣子的最底层发现的。
原主的记忆对此物十分模糊,只隐约觉得似乎很重要,她便一直妥善收着,偶尔会拿出来看看,总觉得这玉佩似乎蕴藏着什么秘密。
当苏宁的目光触及那枚玉佩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般猛地一震!
她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去,又迅速涌上一种极度激动导致的潮红。
她几乎是踉跄着上前一步,颤抖着伸出双手,却不敢立刻去碰触,只是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着那枚玉佩,嘴唇哆嗦着,眼泪再次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这……这是……”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巨大的震惊和无法言喻的情感,
“‘缠枝清心佩’……是……是我们苏家的……我……我当年走的时候……”
她终于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苏清弦,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追忆和痛楚:
“我以为……以为早就遗失了……或者被……没想到……你还留着……你竟然还留着……”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用指尖轻轻拈起那枚玉佩。
冰凉的触感入手,却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她的掌心,也灼烧着她的心。
二十多年的漂泊与分离,家族的信物却阴差阳错地回到了眼前,这其中的因果轮回,让她唏嘘不已。
她摩挲着玉佩上熟悉的纹路,仿佛透过它,触摸到了那段早已逝去的、属于苏家女儿的岁月静好,也触摸到了当年自己狠心离去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良久,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猛地抬起头,眼神急切地看向苏清弦,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期盼和深藏的恐惧,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清弦……这玉佩……你……你是从哪里找到的?是不是……是不是你奶奶……她……她给你的?她……老人家……还好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眼中闪烁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火光。
当年她被迫离开,最放心不下的,除了女儿,就是那位一直对她疼爱有加、无能为力的婆婆。
这玉佩是苏家之物,最有可能的来源,就是婆婆。
苏清弦看着母亲眼中那点卑微的期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闷地疼。
她沉默了片刻,避开了苏宁那灼人的视线,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击碎了对方最后的幻想:
“奶奶她……已经去世了。”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宁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片惨白。
她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那双刚刚还因为找到玉佩而泛起一丝光彩的眼睛,此刻彻底黯淡下去,变得空洞而无神。
“去世了……?”她喃喃地重复着,像是无法理解这三个字的含义。
巨大的、迟来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彻底吞没。她甚至没能见到婆婆最后一面!
那个在她嫁入林家初期,给予她最多温暖和庇护的老人。
甚至连这枚玉佩,可能都不是婆婆亲手交给清弦的,或许只是在整理遗物时被发现……
“呵……呵呵……”她发出一阵低低的、破碎的、比哭更难听的笑声,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下,却不再发出任何啜泣的声音,那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的绝望。
她错过了女儿的成长,也错过了为婆婆养老送终。
她的人生,仿佛一半是空白,一半是无法弥补的悔恨。
苏清弦看着她瞬间垮下去的身影,看着她那死寂般绝望的眼神,心中亦是酸涩难言。
她走上前,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默默地从苏宁颤抖的手中,拿回了那枚玉佩。
“这玉佩,既然是苏家之物,还是由您保管吧。”她轻声说。
苏宁却猛地摇头,像是被烫到一般缩回手,声音沙哑而坚定:
“不!不……这玉佩,是给你的……是苏家的象征……你收好……一定要收好……”
她看着苏清弦,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痛,有愧疚,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嘱托:“苏家……有些东西,不能丢……”
苏清弦看着她坚持的样子,没有再推辞,默默地将玉佩重新收好。
红绳系着的,不仅仅是一块古玉,更是一段沉甸甸的、她尚未完全了解的家史和母亲难以言说的过往。
就在这时,洗好手的苏晨率先跑了出来,看到外婆靠在墙上流泪,妈妈脸色也不太好,他有些无措地停下脚步,小声问:
“妈妈,外婆……怎么了?”
苏清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走过去牵起苏晨的手,对另外两个也从洗手间出来的孩子,用一种平静而郑重的语气说道:
“没事。外婆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她看着三个孩子,目光扫过苏翊审视的眼神,苏晨懵懂的好奇,和苏砚沉静的注视。
“这枚玉佩,”她轻轻握了握掌心的温润,“是外婆家族的旧物。以后,你们也要知道它的来历。”
她没有多说,但孩子们似乎都感受到了空气中那份不同寻常的沉重。
就连最活泼的苏晨,也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宁靠着墙,看着女儿和外孙们,看着那枚失而复得又承载着无尽伤痛的玉佩,心中悲喜交加。
但至少,她回来了。
有些遗憾无法弥补,但有些责任和牵挂,她不能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