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这片林子，比朝慈想象的要深。
树木不算十分高大，但枝叶已然繁茂，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青草和树木汁液混合的清新气息，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更显幽静。
严彧走在前面，手里拿着柴刀，偶尔劈开拦路的藤蔓或斜伸的枝条，为朝清出好走的路。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宽厚，但动作间却透着一股不同以往的紧绷。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劳作，反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砍椽子的效率极低，更多的时候，他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掠过层叠的树影，不知在看什么。
朝慈跟在他身后，也不催促，随手捡拾着地上掉落的、形状好看的枯枝，或者观察着石缝里冒出来的不知名野花。
他很安静，仿佛只是来享受这山林间的静谧。
时间在沉默中缓缓流淌。
终于，严彧在一处稍微开阔、能望见远处村落袅袅炊烟的山坡上停了下来。
他放下柴刀，转过身，面向朝慈。
夕阳正缓缓西沉，橘红色的光芒铺满了半边天空，也将严彧硬朗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金边。
他的脸颊因为紧张和走路的热气泛着红，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
他看着朝慈，那双总是沉静坚毅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剧烈的情感，紧张、忐忑、决心，还有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深沉的光。
朝慈也停下脚步，静静地回望他，等待着他开口。
山林里很静，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朝慈。”严彧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干涩，他清了清嗓子，像是要破除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也像是要给自己鼓足勇气。
“我……”他顿了顿，双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裤缝，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这个人，没啥文化，嘴笨，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朝慈，像是怕他跑掉，又像是要将他此刻的模样刻进心里。
“从把你从草垛里捡回来那天起，我……我这心里，就再也没安生过。”他开始了，语速有些慢，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艰难地掏出来，“开始觉得是麻烦，是责任，得管着你，不能让你饿着冻着。”
“可后来……我也不知道是啥时候，就变了味儿。”他喉结滚动，眼神里带着点回忆的迷惘，随即又被更浓烈的情感取代，“我看不得你吃苦，看不得你受累，看不得别人围着你转……我心里头难受，憋得慌，又不知道咋办，就只能像个孬种一样躲着你。”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有些苦涩。
“娘骂醒了我。红英妹子出嫁，我也看明白了。”他的声音渐渐稳了下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决，“有些事，躲不过，也骗不了自己。”
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朝慈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意。
“朝慈，”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沉而郑重，如同起誓，“我稀罕你。”
不是喜欢，是稀罕。
带着这片土地上最质朴、最厚重的认定。
“不是哥对弟的那种稀罕，也不是可怜你。”他生怕朝慈误会，急急地补充，眼神炽热得像要燃烧起来，“是男人对……对心里头那个人的稀罕。是想跟你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炕上睡觉，想护着你一辈子，不让任何人欺负你、说你闲话的那种稀罕！”
他的脸颊红得厉害，不是因为夕阳，而是因为这番在他看来惊世骇俗、却无比真挚的剖白。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等待着朝慈的判决。
“我知道，这不对，不符合规矩，会被人戳脊梁骨。”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坚定，“可能还会连累你，让你日子不好过。这些，我都想过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可我还是稀罕你。只要你点头，前头是刀山火海，我也趟过去。所有的风风雨雨，我严彧替你挡着！”
山林寂静，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粗重而紧张的呼吸声。
夕阳的光芒将两人笼罩，在地上投下紧紧依偎的影子。
朝慈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他，听着他这番笨拙、质朴，却比任何华丽辞藻都动人心魄的告白。
他看着严彧眼中的紧张、期盼、以及那不容错辩的、几乎要将人灼伤的真挚。
他看到了这个男人在认清自己心意后的挣扎与痛苦，也看到了他最终选择面对一切的勇气和担当。
这份感情，或许惊世骇俗，或许前路艰难，但此刻，它纯净、滚烫，不容置疑。
朝慈的心，像是被温热的泉水缓缓包裹，那些一直以来存在的、细微的衡量和等待，在这一刻，终于落到了实处。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抬起手，没有触碰严彧，只是轻轻拂去了他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树叶。
然后，他抬起眼，对上严彧那双几乎要屏住呼吸的眼睛，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清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眼中仿佛落入了整个夕阳的余晖，温暖而明亮。
他说：
“好。”
只有一个字。
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严彧心中所有紧绷的枷锁。
严彧猛地愣住了，像是没听清，又像是不敢相信。
他呆呆地看着朝慈脸上的笑容，看着他眼中清晰的、肯定的回应。
巨大的、从未有过的狂喜，冲刷掉了他所有的忐忑和不安。
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将朝慈拥入怀中，却又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硬生生停住，只是小心翼翼地、用那双布满厚茧的大手，轻轻握住了朝慈纤细的手腕。
那触碰，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朝慈……”他再次低唤，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哽咽，眼眶微微发红，“你……你真的……”
朝慈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腕，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滚烫而微微颤抖的温度，点了点头，声音温和而坚定：
“嗯，真的。”
夕阳彻底沉入了远山，天边只留下一片绚烂的晚霞，如同他们此刻的心情。
严彧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被霞光映照得越发精致的眉眼，看着他眼中那份与自己心意相通的宁静与接纳，只觉得此生从未如此圆满。
他握紧了朝慈的手腕，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的重量。
山林默默，晚风温柔，共同见证了这一场跨越世俗、源于本心的真挚爱恋，悄然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