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其他食客也悄然关注着这边,原本嘈杂的声音都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季大山在一旁搓着手,眼神透着紧张和自豪。季墨退回灶台边,心却悬了起来——这位公子的评价,似乎分量格外重。
公子细细咀嚼着口中的鸡胗,眉峰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随即又恢复了那种闲适的审视。他放下筷子,用一方素帕轻拭嘴角,动作优雅至极,却偏偏没对那滋味做任何点评。倒是随行的管家模样的汉子又尝了块肥肠,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低声飞快道:“公子,这卤味…不一般。”
那公子闻言,唇角似乎牵动了一下,终于正眼看向回到柜台边、虽忙碌却时刻留意这边的季墨。他没有对食物本身置评,反而问了一个看似随意的问题:“季掌柜,不知这卤汤里…是如何熬制成如此鲜美的味道’?是否用了崖顶香藤’?”
季墨心下一凛!‘崖顶香藤为秘密的稀有香料,极难采摘,且鲜少有人识得。在一本野史书上的看到过。这人?…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谨慎回道:“贵客见多识广。小店自有方子,不便透露,还请见谅。”
“呵,倒是我唐突了。”公子轻轻一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那节奏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审视意味,“方子自然是掌柜的立身之本。只是…”他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再次瞥向那块红布覆盖的牌匾,话锋一转,“唐掌柜待季掌柜,倒是格外关照。”
这话里似乎藏着什么,季墨心中疑虑更深:这人竟认识唐掌柜?他到底是冲着这卤味来的,还是冲着这牌匾来的?难道…这‘崖顶香藤’也与此有关?一股隐隐的不安在她心底蔓延开来。店里的空气仿佛也因这位不速之客变得微妙而凝重了几分。
季墨的心猛地一沉,仿佛有人在她精心调制的卤汤里突然投下了一块冰。
那公子并未立即反驳,只是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的伪装,唇边的笑意更深,带着一种久经商海沉浮的锐利和了然。他没有继续在香料上纠缠,手指优雅地再次敲了敲桌面,目光却如同无形的钩子,精准地引向了那块被红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牌匾
“香料或许只是小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季墨和旁近竖起耳朵的季大山父子耳中,“不过,季掌柜,”他故意顿了顿,仿佛在欣赏季墨微微绷紧的肩膀,“在下对商机一向嗅觉敏锐。尤其是……能请的动‘那位’亲自题写匾额的,想必这方子,定是真正的惊世之物了。”
“‘那位’?”季墨心头巨震,脸上再也抑制不住地露出惊疑。他指的难道是……题字的大东家?他怎么知道?
公子看到她终于失态的反应,满意地扬了扬眉梢,旁边的管家随从适时地、极其自然地微微躬身,低声补充了一句,声音虽轻,却如同惊雷:“我们爷沈慕白,行七,南六省商路总会理事,沈七爷。”
“南六省商路总会……理事?”季大山倒抽一口凉气,失声念出。南六省商路总会!那可是统管南方近半重要贸易线路和诸多行会组织的庞然大物!里面的理事?哪一个不是手眼通天、富可敌国的人物?他这小小的铺子,还没开业,怎么就引来了这样一尊大佛?!
茶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随意自然,却透着久居上位的从容不迫。他瞥了一眼季墨苍白又竭力镇定的脸,又将目光意味深长地投向那块遮盖着的牌匾,笑容依旧,话语却带着无形的压力:“看来季掌柜还不知道这块匾的分量?有趣,实在有趣。这小小的‘卤味居’,竟能让京城里那位……放下身段。单凭这份情谊,季掌柜这手艺,在下今日既已闻到,便志在必得了。”
七爷(沈慕白)的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季墨心中巨大的波澜。但她那句“不敢高攀”的拒绝,并未如预想中激怒这位大人物。相反,沈慕白脸上的表情发生了极为微妙的变化。
他眼中那股掌控一切的锐利和隐约的压迫感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近乎孩童般的失望和惋惜。他那张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种夸张的哀怨。
“公子说笑了!”季墨的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有些尖锐,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压下那份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慌,“小本生意,混口饭吃,实在不敢高攀贵会。公子请慢用…”
“哎呀呀,季掌柜……”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竟带上了一丝委屈,与方才那深不可测的理事判若两人,“你这可真是戳我心窝子了!在下沈慕白,平生没什么大志向,唯独这舌头和鼻子灵些,偏就爱尝尽天下至味。你这秘制的卤汁香气,乃是我生平罕见!”他眼神灼灼地盯着那锅卤汁,像看着稀世珍宝,甚至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至于那‘醉仙楼’的大东家嘛……”沈慕白的声音压低了一点,带着点商人间心照不宣的嘀咕,巧妙地避开了更深的身份,“那也是个嘴巴刁的主儿!他能提笔给你这小店,不是看走了眼,就是你这方子实实在在打动了他!这价值嘛……”他搓了搓手指,商人本色尽显,却少了那份强夺的蛮横,“季掌柜是聪明人,该懂。这方子捂在手里终是小打小闹。你我合作,我能让它名扬四海,让这锅卤汁的价值翻上……嗯,翻上十倍百倍不止!”
他身体微微前倾,这次的态度显得诚恳多了,甚至带着点热切的商人般的说服:“如何?考虑考虑?只要卤味方子,或者……我们按份例给你分红?价格随你开!沈某做生意,最是公道。” 他瞥了一眼那块红绸覆盖的牌匾,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连旁边管家都几乎没察觉的忌惮,但脸上依然是那副痴迷美食的热切模样。
季墨原本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一丝,虽然依旧震惊于他能准确牌匾出处,但对方态度的软化让她稍稍喘了口气。看来这位沈七爷确实像个纯粹被美食吸引来的饕客,而且似乎……挺怕得罪“醉仙楼大东家”那个层次的?这对她反而有利了。而且,对方提出的是“做生意”,是“合作买秘方”或“分红”,并非强抢。
“公子厚爱,小女子感激不尽。”季墨定了定神,语气也放缓了一些,带着商量的口吻,“只是这方子乃我摸索尝试多次才确定香料配比的,如果单纯买料包,我可以考虑。买配方,恕我不能答应。再者,小店今日试营业,实在是分身乏术……”她婉拒,但留了余地,同时也用开张繁忙推脱,希望能暂且送走这尊大佛。
沈慕白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失望之色更浓,几乎要溢出来。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美食当前,却要让我等!真是吊人胃口!不过……”他话锋一转,脸上又重新挂起那商人式的精明笑容,从袖中摸出一张洒金素雅的名帖,放在桌上轻轻推到季墨那边方向,“在下是临时路过,不会留久,想好了去醉仙楼给我答复。
季掌柜,烦请好好思量沈某所言。这秘方价值,远超你想象。沈某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