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待季家众人整整齐齐回到圣安镇的宅邸,天色已然深沉。门口摆着一个象征祓除晦气的火盆,一行人依次下车跨过,才鱼贯而入。唐总管立刻吩咐下人张罗饭菜。
季墨迎上前:“大家辛苦了,快去洗手,马上开饭。”
迈进厅堂,方才舟车劳顿的疲惫仿佛被屋内的暖意一扫而空,人人脸上重现光彩,笑逐颜开。尤其是文杰和虎子,本来还蔫蔫地背着书,一见到各自的娘亲,顿时书本一抛,欢呼着扑了过去。童真的举动引得满堂哄笑。
季墨走向父亲季大山:“爹,祖父他们……没什么话吧?”
季大山一边在水盆里搓着手,一边答道:“我和你大伯请过他们一道来,他推辞了。说你小叔也成亲了,恰好错过三年守孝期,算是他娘积的德。我临走塞了一百两银子给他,看在那银子的份上,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嗯,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算难事。”季墨点头。
“都坐下,先用饭!”季墨招呼着,“吃完各自回房更衣,身上这身孝服全脱下来收作一堆,让大姑送给合适的人。咱们别把丧气带回府城宅邸。”
“对!”
“好!”
众人纷纷应和。
“兰儿,我们回屋吧。”
“好。”
“净姑姑,您也过来一下。”季墨招呼道。
三人进了季墨的屋子,冬月与两朵花尽职地守在门外。
“这屋子……可还清净?”季墨压低声音问净姑姑,“没人窥探吧?”
净姑姑从容回应:“大姑娘放心。您大姑父特意叮嘱过他几个儿子并侄子,让他们不论有事没事都得在附近留神盯着,严守您这主屋院落。平日里我就在外间值守,缝制料包、调配香料。醉仙楼也增派了两名会拳脚的护卫,专门在此守卫。”
“那就好。”季墨神色稍缓,“我已在院内地窖囤足了可用一年的香料。这几日,让兰儿和红儿跟你一起装料包,缝制的活儿交给我娘她们。配好的料包照旧送醉仙楼。地窖里的存量,专供咱家的工坊便行。”
“是。”净姑姑应下。
正说着,外头传来询问声:“墨姐儿在屋里?”
季墨出门一看,是大姑季荷花站在廊下问冬月。
“大姑,您寻我?”季墨上前。
季荷花招招手:“你来一下。”她带着季墨径直走向正房季大山的屋子。
进去一瞧,大伯一家人也都在,气氛显得颇不寻常。
“怎么了,大姑?”季墨察觉有事。
季荷花瞥了眼季大山,才开口,声音压低了:“是你爹让我直接跟你说……是白净和高老二的事。”
她顿了顿,组织着语言:“那高家老二,最近瞅着对白净……有点那个意思。但凡脏点累点的活儿,只要白净去干,他准抢着代劳。发了工钱,十有八九都买了东西想送白净,可白净不肯要,这两天,瞧见高老二就躲开。你说说,这事……咋弄才好?”
季墨听后沉吟:“嗯……这倒确实不是件小事。”她思忖片刻,眼神看向母亲刘氏:“娘,一会儿劳您去探探净姑姑的口风?若她心里真有意思,咱们不妨成全他们。都是不容易的人,净姑姑也才不到三十,该寻个伴儿了。”
“行,娘这就去。”吴氏爽快应下,起身就要往外走。
“那我去找高二叔问问看。”季墨话音未落,季大山眉头一皱:“你个小姑娘家家的,还没及笄呢!这话你怎么好开口?不成体统!”
“爹,无妨的,”季墨微微一笑,眼底闪过狡黠,“我有别的事找他,顺道问一嘴罢了,您放心!”
说罢,她转身便出屋,在门口差点撞上季红。
“红儿,”季墨拦住她,“你去寻兰儿,帮她们缝制料包去。”
“是,长姐。”季红乖乖应声。
两朵花留在正房跟大伯娘整理年货。径直往工坊后院走去。
季墨带着冬月直接去了工坊,因说了要好好过年,下午便已歇了工。此时,高家兄弟俩正闲不住,闷头在院角劈柴。见季墨主仆过来,忙放下斧头,上前恭敬行礼。
“高二叔,”季墨目光落在高老二身上,“进屋吧,我有事要讲。”
工房内,季墨先将高老三顺利从军入伍的消息说了。高大、高老二两兄弟一听,“噗通”一声齐齐跪倒在地,对着季墨砰砰磕头,感激涕零。任凭季墨和冬月怎么拉也不肯起,硬是结结实实磕满了三个响头。高老二爬起来,竟激动地扯住高老大,用手势急切地比划了一通,脸上涕泪交流。高老大看完,又是“咚”地一跪。
高老二;“东家!您……您这就是我们高家再造的恩人!这大恩大德,叫我们兄弟怎么报啊!”铁塔般的汉子,此刻眼泪也止不住地滚落。
季墨扶起他们,语气平静:“快起来吧。也别高兴得太早,前路且长,老三日后如何,还得看他自个儿的本事和造化了。”
“哎,哎!”兄弟俩抹着泪站起身。
季墨话锋一转,目光再次锁定高老二:“不过高二叔,老三这事儿妥了,你们哥俩这成家的事儿,也不能一直耽搁着吧?都耍光棍终归不是个正理儿。”她故意说得轻松些。
高老二脸“腾”地红了,连忙摆手,结结巴巴:“东、东家!这可不敢想!我们哥几个……能有吃有喝有地方安身,还有工钱拿,这辈子就知足得不行了!万不敢再劳您…劳您操这份心!”
季墨笑了笑,并不接他这茬,反而抛出关键问题,像是闲话家常:“高二叔,你看你这人勤快、仗义,对工友邻里都实诚得很。就说……净姑姑那边,是不是也承了你不少情?”她目光如炬,看似随意,却紧盯着高老二的表情。
高老二猛地抬头,猝不及防,一张脸顿时涨得比方才更红,手足无措起来,眼神躲闪着,下意识想摇头否认,却张口结舌:“啊?净…净姑姑?我…那个…工坊的活儿……”他那掩饰不住的慌乱和窘迫,已是昭然若揭。
季墨心中了然,不再追问,只意味深长地说:“净姑姑一个人也不易,儿子跟在文杰身边读书。若能有个知冷知热的踏实人相互扶持,自然是极好的。这事儿,不急,慢慢来。若有心,诚意到了,终归是好商量的。”她把“踏实人”、“诚意”、“好商量”几个字咬得略重了些。
高老二听着这话,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身体微震,竟忘了害羞,眼中闪烁出希冀的光芒,看向季墨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激动,用力地点着头:“是…是!多谢东家!多谢东家提点!我…我明白了!”
另一边,刘氏也已找到了在房中整理香料的净姑姑。她接过兰儿递来的料包帮忙,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他净姑,看你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的,真是辛苦。往后啊,府城工坊开起来,只怕更忙。你年纪又不大,就没想着……找个人,也好分担些?”
净姑姑正在称量香料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语气平淡无波:“嫂子说笑了。我如今这般就很好,无牵无挂,守着大小姐的香料坊,做着这份差事,心里清净,很知足。”她垂着眼帘,专注着手里的动作。
“净姑姑?”兰儿在一旁,敏锐地捕捉到她拿着铜称的手指,悄悄用力捏紧了。再抬眼,却发现净姑姑的耳朵尖,微微泛起了一层红晕,虽然她极力保持着面色的镇定。
刘氏看在眼里,心下了然。她没再继续问,只温和地笑了笑:“也是,只要你觉得舒心自在就好。不过呢,日子还长,万事总有个变数。要是……真遇上那等实诚又真心待你的人,也别太把那世俗的顾虑挡在身前。女人家,终究还是要有个温暖窝。”她说完,轻轻拍了拍净姑姑的手背,留下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继续忙碌起来。
净姑姑的手微微一抖,一滴香料洒落在案几上。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将那点香料轻轻拨拢回去,耳后的那抹红晕,却悄然蔓延到了颈间。
待季墨回来,娘俩一碰头,嗯有戏!
“娘,您跟大伯娘俩人去撮合一下吧。这是好事,虎子跟在我们身边,这里终是需要可信之人帮我们守家!”季墨说完看着吴氏。
“娘明白你的意思,放心。”
娘俩会心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