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与药材的香气,如同久旱后的甘霖,短暂地浸润了黑云涧里干涸的希望。当夜,涧内破天荒地升起了几处旺盛的篝火,大锅里翻滚着浓稠的米粥,夹杂着切碎的肉干,香气诱人。庄客们捧着许久未见的热粥,脸上有了些许生气,连日的萎靡被这实实在在的温暖驱散了几分。张嫂带着妇人们忙碌地分装药材,准备明日开始为重伤者换药。连栾廷玉,也勉强多喝下了半碗肉粥,脸上似乎有了一丝血色。
然而,这片看似回暖的生机之下,我却感到一种更深的寒意。那三名脚夫来得太准时,走得太干脆,留下的那句“官兵异动”的警告,更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悄然套上了我们的脖颈。这粮草,是救命的甘泉,也是催命的符咒。
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亲自带着石彪和李教头,仔细清点、查验送来的每一袋粮秫,每一包药材。米是上好的江淮米,肉是风干扎实的牛肉,盐粒雪白,甚至那几罐金疮药,也确是货真价实的军中佳品。表面看去,对方诚意十足。
“姑娘,看来那‘主人’倒是守信之人。”李教头捻着米粒,语气稍缓。
石彪却蹲在一旁,用匕首划开一个装药材的麻袋深处,眉头紧锁:“东西是不错,可这心里……总不踏实。太顺了,顺得让人发毛。”
我亦有同感。太过顺利,反而显得不真实。我伸手抓起一把米,任由冰凉的米粒从指缝滑落,目光扫过那些堆积的麻袋,忽然,指尖触到一丝异样。在米袋最底下,似乎有什么硬物。我示意石彪将米倒出部分,伸手探去,竟摸到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约莫巴掌大小的扁平硬物!
我的心猛地一跳!与石彪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小心拆开油布,里面并非预想中的信件或令牌,而是一块打磨光滑的薄铁片,铁片边缘刻着一圈细密的水波纹,中间凹陷处,嵌着一幅用细如发丝的银线镶嵌而成的简易地图!图上清晰标注了黑云涧、孙立大营方位,更引人注目的是,在涧后一条极其隐秘的、连我们都未曾彻底探查过的废弃兽径尽头,标了一个小小的朱红色叉印!旁边还有两个蝇头小字:“密道”?
密道?!黑云涧竟有我们不知的密道?这图是何意?是示好,提供退路?还是……标记了进攻路线?
“这……”石彪倒吸一口凉气,“他们怎知有密道?还标得如此清楚?”
“要么,他们对此地了如指掌;要么,这图本身……就是试探,或是陷阱。”我声音发干,将铁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直透心底。对方的手段,远比想象的更诡秘难测。
就在这时,洞口负责警戒的顺风耳连滚爬进来,脸色煞白:“姑娘!教师!不好了!西面哨卡发现不明人马踪迹,大约二三十人,装备精良,正沿着山脊快速向涧口方向移动!看衣着……不像梁山的人,也不像官兵!”
西面?那是黑云涧防守相对薄弱的方向!不是梁山,也不是官兵?那会是谁?难道……是那“主人”提到的“官兵异动”的前哨?还是另一股未知的势力?
洞内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冻结!刚刚落肚的饭食仿佛都变成了冰冷的石块,堵在胸口。
“备战!”栾廷玉厉声喝道,挣扎着想站起,却因牵动伤口,剧烈咳嗽起来,脸色瞬间灰败。
“石彪!李教头!带人守住西面隘口!弩手上崖!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放箭!”我立刻下令,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但条理清晰,“张嫂,带人把重伤员转移到最里面的石缝!快!”
整个黑云涧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瞬间行动起来。庄客们扔下碗筷,抓起兵器,奔向各自岗位。短暂的安宁被彻底打破,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我扶住栾廷玉,将他安置在相对安全的角落,拿起我的日月双刀。刀刃冰冷的触感让我混乱的心绪稍稍镇定。是陷阱吗?用粮草麻痹我们,再趁夜突袭?那这“密道”铁片,是故意扰乱视线,还是真的提示?
来不及细想了!西面已传来兵器碰撞的脆响和短促的呼喝声!战斗已经打响!
“我出去看看!”我对栾廷玉说了一句,不等他回应,便弯腰冲出洞口。石彪和李教头已带人在西面那道狭窄的隘口与来袭者接战。月光下,只见来袭者果然身着统一的暗蓝色劲装,并非梁山服饰,也非官兵号衣,出手狠辣,配合默契,显然都是好手。我们凭借地利和弩箭勉强挡住,但对方人数占优,攻势如潮。
“瞄准了放箭!节省箭矢!”石彪在阵前怒吼,手中朴刀劈翻一个企图突进的敌人。
一支冷箭“嗖”地擦过我的耳际,钉在身后的岩石上,箭尾剧颤。我惊出一身冷汗,伏低身体。这些人的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强攻隘口!
就在战况胶着之际,东面负责警戒的庄客突然发出惊恐的呼喊:“东面!东面也有火光!有人摸上来了!”
东面?那是峭壁!怎么可能?难道……是那条标注的“密道”?!
我脑中“嗡”的一声!难道这铁片地图,不是陷阱,而是……警告?对方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我们的防线并非固若金汤,他们随时可以找到漏洞?
“分兵!李教头,你带一半人去东面看看!快!”我嘶声喊道,心头一片冰凉。腹背受敌,涧内能战之士本就不多,如何抵挡?
然而,意料中的东面厮杀并未响起。片刻之后,李教头派人回报:“姑娘!东面峭壁上的火光……消失了!一个人影都没有!像是……像是故意吓唬我们的!”
佯攻?调虎离山?我猛地看向西面,果然,西面敌军的攻势也骤然减弱,那几十个蓝衣人如同鬼魅般,迅速后撤,消失在黑暗的林中,来得快,去得也快,只留下几具尸体和满地狼藉。
战斗突兀地开始,又诡异地结束。黑云涧再次陷入死寂,只有伤者的呻吟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我们胜了?不,这更像是一次示威,一次精准的敲打。对方用一次短暂的接触战和一次虚张声势的佯攻,清晰地告诉我们:他们知道我们的弱点,他们有能力随时攻击我们,甚至可能知道那条我们都不清楚的“密道”。送粮是甜头,这顿杀威棒,才是真正的下马威。
“清查伤亡!加固工事!”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吩咐下去。庄客们惊魂未定地开始忙碌。
我走回洞内,栾廷玉靠在那里,脸色难看至极,他显然也从刚才的动静中明白了一切。
“他们是在告诉我们,”栾廷玉的声音沙哑而冰冷,“粮,可以给;命,也能随时取。合作,就得乖乖听话。”
我摊开手心,那枚冰冷的铁片地图在火光下泛着幽光。密道?是生路,还是直通地狱的捷径?这送来的粮草里,埋着的不是救命的种子,而是牢牢系在我们脚踝上的、另一端握在别人手中的锁链。
饵已吞下,钩,已扎入了喉咙。我们这只困兽,看似得到了喘息之机,实则已被拖入了更凶险的棋局中央。下一步,该怎么走?夜色深沉,洞外的风穿过山林,发出如同无数阴魂哭泣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