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蛊之祸的阴霾尚未从宫廷上空彻底散去,周正清便领了钦差之命,带着浩浩荡荡的赈灾队伍,以及满朝文武和“抱病”陛下的“殷切期望”,启程南下了。
出发那日,天色阴沉。沈娇娇刻意让宫人将她的脸色修饰得更加苍白几分,由内侍搀扶着,亲至宫门相送。
她紧握着周正清的手,言辞恳切,眸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与依赖:“周爱卿,南方糜烂,百姓困苦,朕之心,尽托付于卿了。望卿不负朕望,早平祸乱,安抚黎民……”
周正清一身风骨俨然的正气,跪伏在地,声音沉痛而坚定:“陛下龙体欠安,仍心系南疆,臣……臣肝脑涂地,亦难报皇恩之万一!此去定当竭尽全力,宣陛下仁德,剿抚并用,必不负陛下重托!”他抬起头,眼中竟似有泪光闪烁,演技之精湛,与沈娇娇堪称旗鼓相当。
龙辇缓缓驶回深宫,厚重的宫门在身后闭合,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沈娇娇脸上那刻意维持的虚弱与忧色瞬间褪去,如同揭下一张面具,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锐利与冷静。她屏退所有侍从,独自步入寂静的养心殿,意识沉入深处,如同潜入幽潭:
“小烬烬,我们的人已经就位了。”她的意识传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萧烬的意识经过几日休养,虽恢复了些许,但比之从前仍显虚弱,回应简洁却清晰:【‘玄甲’十二人,分三批,凭不同身份混入漕帮南下船队。沿途主要驿站、渡口,皆有我们的人接应,布有暗桩。】
“漕帮?”沈娇娇在意识中挑眉。漕帮掌控南北运河命脉,势力盘根错节,门下鱼龙混杂,确实是传递密信、隐匿行踪、打探消息的绝佳场所。
【周正清离京,无论走官道还是水路,首站必是临清州,漕帮总舵所在。】萧烬的分析冷静如冰,【吕氏若要遥控南方,传递指令,吸纳亡命,漕帮是她无法绕过,也必然要掌控或利用的一环。盯紧那里,或可截获关键信息。】
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数日后,经由特殊渠道加密的密报,便跨越千里,悄然呈递至御案前。
密报详述:周御史的钦差船队已抵达运河重镇临清州,漕帮帮主“翻江龙”李霸亲自率众迎接,场面极为隆重。当晚,李霸在其奢华堪比王侯府邸的私宅内设下盛大夜宴,为钦差接风洗尘。
与此同时,成功混入夜宴充当侍从的玄甲影卫首领“癸七”,也传回了更为细致的观察。
密报不仅描述了夜宴的珍馐美馔、歌舞升平,更重点提及:席间,周正清与那看似粗豪的李霸把酒言欢,言谈甚密,甚至几度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全然不见其在金銮殿上那副刚正不阿、睥睨权贵的清流姿态。
更关键的是,影卫敏锐地捕捉到,宴席至中段,周正清身边一名看似不起眼的心腹随从,曾借敬酒之机,与漕帮席间一个始终沉默寡言、做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有过短暂接触,并极其隐蔽地递过了一个小巧的紫檀木锦盒。
【锦盒之内,必有蹊跷。】萧烬的意识带着毋庸置疑的断定,【传令癸七,设法查验锦盒内容,或探知其去向。记住,宁可放弃,亦不可暴露行迹,打草惊蛇。】
命令被迅速且隐秘地传递出去。等待消息的时日里,沈娇娇难免有些心神不宁。南方的局势如同被浓雾笼罩,周正清是明面上吸引火力的棋子,漕帮是水下潜行的通道,而隐藏在更深、更暗处的太后吕氏及其党羽,又究竟布下了多少重杀机,设下了多少处陷阱?
【不必过忧。朕既允他南下,自有应对之策。你……需专心调养,巫蛊损耗非轻,莫再为此过度耗费心神。】
这略显笨拙、却意图明确的关心,让沈娇娇心头微微一暖,驱散了些许阴霾。自那场几乎夺命的诅咒事件后,萧烬虽然依旧言语不多,但那种刻意筑起的、冰冷的疏离感已悄然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显沉稳、内敛,近乎于无声守护的姿态。
“我晓得,已经好多了。倒是你,别硬撑,魂力恢复急不得。”沈娇娇在意识里回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南方的事交给玄甲,我们得趁此机会,先把皇宫剩下的钉子彻底拔干净!”
能将巫蛊人偶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入皇帝寝殿、贴身龙床,这无异于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说明皇宫内部仍潜藏着太后的眼线,且其身份、地位绝不低。
沈娇娇与萧烬再次联手,一个利用白日皇帝的权威与便利进行明面上的排查、询问,一个则借助看查批阅奏折、调动影卫的权力进行暗中的监视、突审。
这场宫闱暗战进行得悄无声息却又惊心动魄。
有负责帝王日常熏香、侍奉多年的老太监在被暗中控制时,竟狗急跳墙,暴起发难,试图以藏于指甲内的毒粉行刺;
有掌管皇帝衣物浣洗整理的宫女,在察觉风声不对时,欲吞下缝于衣领内的毒药自尽以保全秘密……
但在双魂日益增长的默契配合下,在凌墨留下的禁军体系的铁腕执行下,一条深深埋藏于宫禁之内、直通太后残余势力的暗线被逐渐挖掘、清理出来。
数名涉案的管事嬷嬷、两名早已失宠、背景却与吕氏家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低阶妃嫔,被以各种“合理”的名义或“暴病”或“迁居”,悄无声息地处理干净。
皇宫,这座巨大而华丽的牢笼,正在被一寸寸地肃清、加固。虽无人敢断言是否已将所有隐患连根拔起,但至少核心区域,尤其是皇帝日常起居的安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巩固。
在这场内外交织的清洗过程中,沈娇娇能清晰地感觉到,她与萧烬之间的意识交流变得越发流畅、迅捷。往往她仅仅升起一个模糊的念头,对方便能精准领会其意图;而萧烬只需一个极其简短的意识提示,她也能迅速心领神会,并执行到位。那种因共同抵御诅咒、灵魂被迫深度交融而产生的奇妙共鸣,似乎留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后遗症”——两人之间的默契度,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或许……】某次成功清理掉一名潜伏极深的眼线后,萧烬的意识传来一丝极其细微、带着若有所思意味的波动,【双魂共存于此一身,也并非……全然是弊端。】
沈娇娇心中微微一动,故意在意识里调侃:“哦?现在终于觉得,我这个‘异世孤魂’不是只会惹是生非的累赘了?”
【……】萧烬沉默了片刻,才传来闷闷的回应,【朕从未……觉得你是累赘。】
话音未落,他的意识便再次潜入深处,似乎不愿再多言,但那股细微的、被戳中心思般的窘迫感,却被沈娇娇精准地捕捉到。
她于无人处偷偷弯起了嘴角,不再继续逗弄他。这种并肩作战、彼此依赖、一个意识便能互通心意的感觉,抛开那些惊险与无奈,其实……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
就在宫内暗流渐平之际,南方再次经由密道传来消息:玄甲影卫首领癸七,凭借高超的技艺和耐心的等待,终于觅得良机,成功截获并短暂打开了那个锦盒!
盒内所盛,并非预想中的金银珠宝或地图形略,而是一封以特殊密语写就、薄如蝉翼的丝绢信件!
信件被以最快速度送回,经由精通此道的暗卫连夜破译,其内容令沈娇娇和萧烬都为之震惊——信上并未直接指示南方叛军如何行动,也未提及具体阴谋,其核心指令,竟是要求南方某个极为隐秘的势力(破译出的代称为“山鬼”),动用一切手段,密切关注朝廷,尤其是皇帝身边是否出现任何“言行异常、与往昔大相径庭之人”,并设法不惜代价确认“皇帝”当下的真实身体状况与精神状态!
吕氏果然起了疑心!
她或许无法确定“双魂附体”这等离奇之事,但必定敏锐地察觉到了“萧烬”种种巨大变化。这封信,既是投石问路,也是埋下刺探的钉子!她想确认龙椅上坐着的,究竟还是不是她那个可以掌控的“傀儡”!
【果然老奸巨猾,谨慎至此。】萧烬的意识带着冰冷的杀意评价道,【复制一封假信,用同样密语,内容改为‘一切按原计划稳步进行,静待北方信号,切勿轻举妄动’。将真信留下备份,假信放回原处。稳住他们,我们才能争取更多时间,看清全局。】
得了假信的周正清,依旧在南方“兢兢业业”地巡视灾情、发放粮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而真正的风暴眼,正在这看似平静的假象之下,于南疆湿热濡瘴的迷雾之中,悄然积聚着更为恐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