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偏殿,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响,只余下几盏长明灯跳跃着幽暗的光晕,将三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映在冰冷的墙壁上,如同蛰伏的鬼魅。
太后吕氏端坐于主位之上,一身素色常服,却难掩其眉宇间沉淀多年的威仪与算计。
她的指尖缓缓捻动着一串沉香木佛珠,动作看似平和,那过于平稳的声线里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抑着的急切。
“眼下内外交困,京城人心浮动,正是我等积蓄力量、拨乱反正的良机。”吕氏的目光扫过下首坐着的两人——须发斑白、面容清癯却眼神锐利的顾丞相,以及垂手侍立、面白无须、气息阴柔如深渊的内务府总管谢公公。
“然,雷霆手段固然痛快,却易留下把柄,激起反弹。皇帝毕竟尚在,龙威犹存,帅府那几个小崽子虽不成气候,但手握部分兵权的凌墨和擅长经营的苏瑾瑜亦不容小觑。”
顾丞相微微颔首:“太后娘娘深谋远虑。此时强攻,确实不智。依老臣之见,当以怀柔之法,润物细无声。陛下年轻,血气方刚,虽看似冷情,但后宫诸位娘娘,终究是名正言顺的枕边人。若能令她们同心协力,时常在陛下耳边进言,陈述利弊,潜移默化之间,未必不能动摇‘帅府’那群佞臣在陛下心中的地位。”
谢公公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谄媚而阴冷的笑意,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丞相高见。奴才以为,诸位娘娘久居深宫,家族利益盘根错节,其中不乏对陛下独宠……呃,独重帅府之人有所微词者。只需稍加点拨,许以重利,或暗示其家族前程系于此事之上,何愁她们不尽力?这枕边风,吹起来,可比千军万马还要厉害几分。”
吕氏、顾相、谢公公,这三个代表着旧有秩序和既得利益的巨头,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四两拨千斤的妙计。他们开始不动声色地通过各自安插的眼线和渠道,向后宫那些他们认为“有望”、“可塑”的妃嫔们传递信息,或施压,或利诱,核心只有一个——想方设法,在合适的时候,向皇帝进言,疏远帅府集团,重用“可靠”的旧臣,甚至……暗示太后娘娘的“冤屈”与“重要性”。
他们信心满满,以为这盘棋已然落子,只待佳音。
可是事态的发展……似乎并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甚至走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三日后的慈宁宫
“父亲勿再以争宠事相逼。女儿观陛下,志不在后宫。如今女儿于宫中授武强身,颇得自在,亦未堕家门威名。家族前程,当在边功,不在裙带。”
太后气得手都在发抖,那封来自德妃父亲、当朝太傅的亲笔信被她重重拍在案几上。
“荒唐!简直荒唐!”太后胸口剧烈起伏,“德妃竟敢在回信中说‘女儿如今活得明白,不愿再做争宠的提线木偶’?她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顾相站在下首,脸色同样难看:“娘娘息怒。不只是德妃,臣那不成器的女儿淑妃也在家书中写道‘宫中姐妹如今亲如一家,争宠之事恕难从命’。”
这对权倾朝野的姑侄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在御花园里带着妃嫔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到你了到你了!”沈娇娇兴奋地指着德妃,“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德妃今日穿着简便的骑射服,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与从前那个珠翠满头的形象判若两人。她爽快地说:“臣妾选大冒险!”
“好!”沈娇娇眼睛一亮,“那就去太液池边对着最大的那棵柳树喊三声‘我是最棒的’!”
妃嫔们哄笑起来,德妃也不扭捏,真的跑到池边大喊起来。阳光洒在她带笑的脸上,显得格外明媚。
意识中的萧烬忍不住感叹:【朕从未见过德妃这般模样。】
“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沈娇娇在心里回应。
就在这时,德妃的贴身宫女匆匆走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德妃的笑容淡了些,对沈娇娇行礼道:“陛下,家父来信,臣妾先去回信。”
淑妃也接到类似的消息,两人一同告退。
沈娇娇眯起眼睛:“小顺子,去打听打听,这些大臣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不出半日,消息就传回来了——原来是以太傅和顾相为首的朝臣们,见自家女儿在宫中“不思进取”,联名写信施压,要求她们抓紧诞下皇嗣。
“真是够了!”沈娇娇气得在养心殿里直转圈,“这些老古董,就知道把女儿当政治筹码!”
意识中的萧烬倒是很平静:【历来如此。】
“历来如此便对吗?”沈娇娇反问。
当晚,她特意召见了德妃和淑妃。让人意外的是,两位妃子神态自若,完全没有从前的忐忑不安。
“听说今日二位爱妃都收到了家书?”沈娇娇试探着问。
德妃与淑妃相视一笑,德妃率先开口:“陛下明鉴,家父确实来信催促子嗣之事。不过臣妾已经回信说明,如今在宫中过得很好,不愿再做那些无谓的争斗。”
淑妃也道:“臣妾也在回信中告诉父亲,如今与各宫姐妹一同读书习字,学习管家之道,比从前充实得多。”
沈娇娇惊讶地看着她们:“你们……不担心家族施压吗?”
德妃微微一笑:“起初是担心的。但陛下之前说过,女子不该只是男人的附庸,女子应该做的是自己。这句话,臣妾记在心里了。”
“是啊,”淑妃接口,“从前整日想着如何争宠,活得战战兢兢。现在学会了书画,认识了草药,还能与姐妹们畅谈心事,这才叫活着。”
意识中的萧烬深受触动:【她们真的变了。】
消息传到宫外,太傅府和顾相府同时炸了锅。
“反了!反了!”太傅气得胡子直翘,“这个不孝女,竟敢在信中说‘父亲若真为女儿着想,就该让女儿活得痛快’!”
顾相更是暴跳如雷:“淑妃居然说‘女儿如今才明白什么是为自己而活’?她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术!”
两家人一合计,认定是皇帝用了什么手段蛊惑了他们的女儿,于是联袂进宫求见太后。
“娘娘,此事蹊跷啊!”太傅老泪纵横,“德妃从前最是懂事,如今却像变了个人!”
顾相也道:“陛下近来行为反常,恐有妖孽作祟!”
太后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哀家何尝不知?可皇帝如今把后宫治理得铁桶一般,哀家也插不上手。”
就在这时,更让她们震惊的消息传来——贤妃、惠妃、静美人等一众妃嫔,竟然联名写了一封《告父兄书》,派人送至各自府上。
信中写道:
“女儿在宫中所学所思,远胜闺中十载。如今明事理、知进退,通技艺、晓人情,皆因陛下开明,许我等活出真我。若父兄真为女儿幸福计,当为女儿欣喜,而非强求女儿重陷争宠泥潭……”
这封信在后宫妃嫔的家族中引起轩然大波。有的父亲暴跳如雷,有的兄长忧心忡忡,更有甚者怀疑女儿是不是被什么邪教蛊惑。
而始作俑者沈娇娇,正得意地在御花园举办“女性觉醒茶话会”。
“姐妹们,你们今天太棒了!”沈娇娇激动地说,“就是要让那些老古董知道,我们不是他们的政治筹码!”
【姐……妹……们??你要跟谁是姐妹?!你是皇帝,是皇帝!!!】
沈娇娇丢给意识一个白眼。
德妃笑道:“说来还要感谢陛下。若不是陛下开导,臣妾至今还在为父亲的期望而活。”
淑妃点头:“是啊,现在每天读书作画,与姐妹们谈天说地,比从前快活多了。”
静美人小声补充:“而且...我们最近在跟御医学习医术,想着以后出宫了,还能开个医馆济世救人呢。”
意识中的萧烬震惊了:【反了天了……她们还想出宫?成何体统……】
沈娇娇在心里偷笑:“怎么样?我帮你培养了一群独立女性!”
【我要什么独立女性!!!我要的是平稳朝政的后宫!!】
“那她们也不能是你和这个皇宫的附庸品!”
【……】
这时,小顺子又来报:“陛下,太傅和顾相在宫门外求见,说是……说是要请高僧入宫驱邪……”
妃嫔们闻言都笑了。德妃站起身,从容道:“陛下,让臣妾去跟父亲说吧。”
淑妃也道:“臣妾也去。总要让他们明白,我们不是中了邪,而是……醒了。”
看着妃嫔们自信离开的背影,沈娇娇突然觉得很欣慰。
意识中的萧烬轻声问:【你为何对她们这般用心?】
沈娇娇望着远处湛蓝的天空,缓缓道:“因为在我来的那个世界,无数女性用了几百年时间,才争取到活出自我的权利。在这个世间,女子本就活的不易,又何必相互为难,争得你死我活,到头来却为他人做了嫁衣。既然我来了这里,就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鲜活的生命,被埋没在后宫的勾心斗角中。”
萧烬沉默良久。
宫门外,太傅和顾相看着迎面走来的女儿,都愣住了。
眼前的德妃步履从容,目光坚定,再也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提点的深宫妇人。淑妃也是气度从容,眉宇间尽是自信。
“父亲,”德妃先行一礼,“女儿过得很好,真的很好。请父亲……放手吧。”
太傅怔怔地看着女儿,忽然老泪纵横:“好……好……为父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