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校场之上,周文靖余光一直观瞧鄯善黎,只见她虽衣着朴素,腰间荷包却是缎面金丝线织就,正中镶嵌南海明珠,端地不是普通人家小门小户用的起的,若说是偷得,看这姑娘的纤纤玉手,如丝细发,便知不可能是普通人家的粗糙丫头,满搦宫腰更是长街难寻,可见这姑娘身份非比寻常。
“周兄先请——”霍去病声如洪钟,打断了周文靖的思绪。
周文靖步履沉稳,自旁取来一支羊角弯弓,双脚弓步站稳,灰袍少年裴盛从箭筒内抽出一支鸦翎羽箭递给他,只见他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弓已被拉满,箭如闪电般离弦而出,只听“砰!”的一声,箭只离靶心一寸。
周文靖摇了摇头,似乎不甚满意,不过依旧鄙夷地看了看霍去病,料想就是这般功夫也足够赢他。
心中思想,野小子而已,怕连怎么使弓都没学过,只偷看几日,有何畏惧!
霍去病倒不慌张,自己拿了弓箭,的确是把好弓,入手便觉得分外沉重,不过于他而言,却是恰到好处。只见他全无章法姿势,只随意取了一支箭,便要开始。
一旁贵胄子弟不禁失笑,“真是土包子开花,连起码的开弓姿势都不正确,竟还敢来这里献丑!”
“料想也是输的很惨,马上就要变小狗了,我还真是期待呢,哈哈哈……”
“就是就是!”
“汪汪汪……哦……嘻嘻嘻 ……”
鄯善黎听闻此言,不禁心疼起来,她眼尖,也看出霍去病的用箭姿势确与以往自己淮南王府的哥哥们使箭方法不同,不禁也为他捏了一把汗,她不自觉捉紧了自己的衣襟,眼神迷茫,轻呼一声:“去病!”
霍去病回了鄯善黎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这让鄯善黎的心略微宽慰了一些。他右手持弓,左手拉弦如满月,箭却不是笔直飞出,竟向天上画出一个优美的弧线——
“哈哈哈……他怕是不会射箭!”房临、房砀两兄弟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周文靖见此架势,也掩盖不住自己的鄙夷之色,失笑起来。
“这箭恐怕连靶都挨不到……”
“哈哈哈……哈——”
说时迟那时快,不等几人的笑声落地,霍去病的箭“砰!”一声正落在靶心一寸处,那周文靖羽箭的旁边。两支箭挨的紧紧,竟然丝毫没有缝隙。贵胄子弟们张开的嘴巴还没有合拢,一时竟然失声,嘴巴呈现出一个圆形,像是惊掉了下巴。
“平手!”鄯善黎扬起精致的小脸,笑容恰似一朵向阳花般灿烂,她一双眼睛看向周文靖,满是得意之色。
灰袍少年裴盛道:“怕是刚才风大,怎么向天上射箭也能射中,真是走了狗屎运!这局不算!”
“就是就是!这局不能算数!”房临、房砀两兄弟跟着说道。
“怎么才这样就害怕了?”鄯善黎看着房临、房砀,继而又转向周文靖,以挑衅的神情揶揄道:“怕了就说么!还是你们玩不起!?”
“乱说!我从来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周文靖正色道,这时候更不能在姑娘面前丢脸。
“就是!小丫头快见识见识我们周兄的厉害吧,别让个野小子给骗了!”
“可不是么,让你看看什么叫少年英豪武艺超群。”
“不是他那几下子三脚猫功夫能比的!”
鄯善黎要的就是这种效果,激将法果然奏效,她看了看霍去病,只见他倒是颇有些气愤填膺,憋足了劲的样子煞是可爱。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说话间,场上不声不响过来一个敞开半边衣襟的男子,露出内里健硕的肌肉线条,他身量不高,却显得越加结实耐看。手中随意拿着一个皮革制作的酒壶,时不时喝上一口马奶酒。
几个贵胄子弟与他搭话:“原来是高兄。”
“高兄过来了啊。
“呶,马奶酒,来一口不?”
裴盛笑道:“高兄还真是好酒量,我们就不喝了。”
“哎,来一口么!”
“不不不……” 房临、房砀也连声拒绝。
来人名叫高不识,虽是刚被封侯的匈奴子弟,却与一般的匈奴人不同,自幼就拜汉人为师,与一般汉人无异。平日为人也沉稳内敛,武艺卓绝,愿意和人分享自己的好东西,所以受到贵胄子弟的赏识和尊崇。
他和周文靖握了下手,随口问道:“周兄来一口不?这是……这是在比试?”
“恩。”周文靖一边侧手挡了高不识递过来的马奶酒,一边点了点头,心下却不十分自在。
周文靖虽与他高不识未曾比试过,但是这小子武艺应该在自己之上,平日并不把自己当做翘楚,并且拉帮结派,颇有和自己分庭抗礼之势。今日他怎么来了,倒是多事!
“可不是,那个经常偷学武艺的野小子要和我们周兄比试。”
“高兄,就那个野小子,刚刚还歪打正着让他射中一次!”
周围的子弟们忙着给高不识介绍,高不识边听边回首打量一番霍去病,见他身高八尺,双肩宽阔有力,面庞坚毅,眼神锐利,神采自有不凡。
霍去病也看了眼高不识,并不在意,将目光重新锁定周文靖。
“那我们三局两胜!”清朗声线掷地有声。
霍去病弯弓搭箭,不等众人反应,又是一记划着弧线的利箭飞向云端,随着“砰!”一声,却正插在靶心之上,一时间校场之上鸦雀无声,周文靖张着嘴巴,竟说不出话来。
“好!”高不识轻轻叹了一声。
周遭的贵胄子弟们愣了愣。
“好哎好哎!”鄯善黎鼓掌跳起,“‘野小子’都正中靶心了,不知这局霍去病是否会侥幸胜出呢?你们看呢?!”
高不识刚注意到鄯善黎,也觉得分外眼熟。
周文靖看着鄯善黎活蹦乱跳的样子,不禁手心冒汗,不行,不能在她面前丢人,绝不行。
他亲自挑选了一支鸦翎丰满的羽箭,手掌在袖口摩挲,搓了搓汗水,半个弓步扎牢,丹田使力,一只眼睛略微闭紧,另一只眼睛瞄定靶心,轻喝一声“走!”。
随着这一声呼喝,那只羽箭真如能钻山一般,带着一股锋芒直直插向靶心,与霍去病的箭并排而立。
“好!好!好!”其余三人忙鼓掌道贺,只有高不识沉默不言。
鄯善黎轻蔑笑道:“这有什么好喝彩的,不过打成个平手而已。况且三局两胜,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们去病定能大获全胜!”
说完鄯善黎看着霍去病,眼中水波潋滟。
周文靖听闻此言,心下更加不是滋味,和个野小子打成平手,不就等于自己输了?而且这里还有个心仪的姑娘,本想卖弄一番,这岂不是反而丢了人!高不识也在这里看着,回头和几个匈奴贵胄一说,自己真是丢人现眼。想到此处,周文靖脸色跟着变得难看了下来,将几个伙伴往旁边一推,这下气氛陷入了紧张的状态。
霍去病皱着眉头,似乎对此结果也不十分满意,他眉毛一挑,看一眼周文靖:“咱们继续!”
“此局定胜负!”周文靖也不甘示弱。
说完,大步走到箭袋前挑选自己的羽箭。
趁着这个当口,鄯善黎拉过霍去病,悄声说道:“去病,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说。”霍去病看着鄯善黎,她脸上透露着真诚还有为自己的担心,此刻都让霍去病内心温暖,他这个私生子,第一次感到被人关切的滋味。
“其实,其实你发力的姿势似乎不对,因为以前我曾见过哥哥们射箭。”鄯善黎小心回道。
“这……我是知道的,因为我没有老师的亲自指导,平常多只是远处观瞧,所以难免用力不对。”
鄯善黎思忖一下,朝着周文靖努努嘴,对霍去病笑道:“你可以仔细观察他的发力姿势,现学一下试试?”
“我试试看吧。”霍去病点点头,坚毅的下巴在阳光里分外好看。
周文靖第三次弯弓搭箭,这次他眯起一只眼睛,务求精准射击。虽有微风浮动,但周文靖此刻就像一只狩猎的豹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就等待那突然地一击!
“嗖——啪!”
随着羽箭划过长空,第三支箭已经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靶心,并将箭尖深深没了进去。
“好!好!”几个贵胄子弟像是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纷纷喝彩,相互鼓劲。他们傲慢地看向霍去病,眼神中带着鄙夷。
高不识也跟着微笑起来。
周文靖这才收回弓字站立的腿,将弓放在一边的弓架上,满意地拍了拍手掌的灰尘,眉目高抬,挑衅似地看向霍去病。
明眼人都可以看到,此刻靶心一寸处有两只羽箭,而靶心正中却已经三只箭了,很难再容纳第四只箭!这对于对手来说是不小的挑战,对方似乎只能射在靶心之外,除非对方真的箭法出神,否则的话很难胜过自己。
鄯善黎未料到有此一手,呆呆看着靶子,也愣了半晌。
高不识眯起眼睛看向霍去病,想从他的脸上看到惊愕慌乱的神色,却是没有,霍去病就好像全然没注意到这一切似得,不急不躁,缓缓取了箭簇。
霍去病轻轻呼了口气,他笑看着鄯善黎,一脸的轻松。持弓,搭箭,随手一射,只见那只箭似流星一般划过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