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照亮了穹顶,这大牢里似乎从没有如此亮堂,狭小逼仄的牢房此刻变得异常通亮。
一时间浓烟滚滚,直透过矮小的牢窗穿堂而出。
两个少年捂住口鼻,退至角落,黑衣少年将白衣少年护在身后,脱下自己的外衣拍打火苗。
“对不起,连累了你!没想到,临死前是你陪在我身边。”黑衣少年看向白衣少年,眼波流转,吐了吐舌头:“你个笨兔子!快,拿块布帕捂住口鼻啊。”
白衣少年拿出帕子,一面帮黑衣少年捂着,一面自己捂着。
两个人贴的如此之近,黑衣人仿佛听见白衣人的心跳声,跳的那么快。他的发丝那么轻那么柔,挠着黑衣少年的脸,两个人的呼吸声交错着,要不是这大牢人声鼎沸,火光映天,黑衣人真有些许的恍惚。
白衣少年似乎真的怕了,一向在深宅大院闷着,他还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不禁藏在黑衣人身后,别过脸去,眼泪不觉在眼中打转。“你才笨!我才不要和你这个讨厌鬼死在一起呢!咳咳……”
“少说话……不然会吸进太多烟的。”黑衣少年不断挥舞着自己的衣服抽打,豆大的汗珠挂在脸颊两侧。
“我们……我们不会死的……你知道吗,我不可能死的……”白衣少年又幽幽说了一句,他的鼻息喷在黑衣少年的颈后,软绵绵的,“要死,也是被你讨厌死的,咳咳……”
黑衣少年回头看看他,少年泪花中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脸,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是两人仿佛已经成为了朋友。
黑衣少年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吃力地摇了摇头,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手上却一刻不停,奋力拍打着火焰!
火舌凶猛,李英的狞笑在火光中变得模糊起来,咳嗽声和哭泣声隐约传来,大牢内一时间仿佛人间炼狱一般。
哀嚎声,叫喊声,救命声此起彼伏……
砰——突然间,监牢的大门被重重推开,烟尘瞬间朝着门外涌去,看不清楚来处,只听见大队人马错综的脚步声,摇曳的衣裙声哗啦啦传来。
“公主驾到……”一声公鸭嗓子,划破这大牢内的喧嚣。
“公主?公主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里正在失火,是哪个公主?还真会挑时候!”
“京兆大狱这样的地方,公主怎么会亲自造访?”
大牢内一时窃窃私语。两个衙役吓得蜷缩在角落中直不起身子:“完了,完了,公主怎么来了……”
滚滚浓烟依旧沿着胡同和窗户向外冒着。
“不好啦,公主,走水啦!要不咱先回?”那公鸭嗓子大声哀嚎着,声音从门口传进来。“等内臣让他们灭了火,打扫干净咱们再来?”
“往里走!赶快!”一个温柔而又不失庄重的声音传来。
“这……公主,皇上怪罪下来内臣可担待不起啊!”曹常侍声音颤抖。
公主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你就不怕我怪罪?!”
曹公公一愣:“这,这,不敢不敢!”
“那还不赶紧!”公主拎起裙摆,一刻不停下脚步,往大牢内就走,脚步匆匆,眼睛一直在四处打量。
“快快快……愣着干什么……灭火啊……”浓烟中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只见数十个衙役拎着水桶冲了进来,朝着凶猛的火舌扑了上去。
人多手快,很快,火就被熄灭了。
李英望着喧哗的外门,一时愣在原地,这情况变化的太快,还来
不及反应。
京兆府尹前面带路,弓着身子,以显示出自己的谦卑。曹常侍用拂尘轻轻扫除前面的污物,随后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走进来,金丝线绣成的芙蓉锦鞋每一步踏出的,都是端庄和秀丽。
随着公主的脚步向上看去,她有着白玉的尖下巴,正值碧玉年华。
身穿一件翠青色散花十样锦服,逶迤拖地烟罗紫衣裙,身披桃粉色弹墨仙鹤纹烟纱菱锦。堆云砌黑的头发,绾着风流别致如意高寰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雕金花叶水晶簪,整个人灿如春华。
真乃绝世佳人,此刻她的脸上却平静无波,叫人不敢直视。
监牢内的犯人哪见过如此美人,不仅美丽,而且优雅。
随着公主的脚步,犯人们纷纷跪倒在地,李英也回过神来,谦卑地跪在一旁,等候吩咐。
“微臣给公主请安……”李英心中打鼓,颤巍巍跪安。
南宫公主看也未看他一眼,只来得白衣少年的牢门前,轻声说:“开门!”
两个衙役掏出腰间的钥匙串,紧张的哗啦啦找钥匙,不一会儿,牢门被打开了。
南宫宫主直直地走进那满地黑炭和污泥的牢房,来到白衣少年的身边,用手捧起他的脸来,“让你受苦了,真是顽皮。”
她话语中,三分嗔怪,却是七分心疼。
少年脸上已经满是黑烟的道道,看到公主仿佛见到了亲人,叫一声“阿姊”,泪珠子从脸上滚落,划出一道道黑痕,显得分外滑稽。
京兆府尹和一众衙役惊得呆了,缓过神来,京兆尹忙喊道:“快,快去掉枷锁!”
一众衙役三下五除二去了白衣少年的枷锁,少年揉了揉自己酸痛的手腕,上面赫然两道勒痕。
南宫公主帮白衣少年捋了捋耳边的湿漉漉的乱发,看着他憔悴的面容,牵起他的手,柔声道:“走,跟姐姐回去。”
“啊……”白衣少年的脚肿的很高,一走动,就疼了起来。
“谁?谁把你弄成这样?!”南宫公主弯腰看向少年的脚,回头厉声喝问,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虽是厉声,却掩盖不住她骨子里的温柔。
京兆府尹不禁浑身一哆嗦。
“是我……”黑衣少年刚要搭腔,白衣少年赶快接过他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
“对,是他和我一块儿被冤枉入狱,还望阿姊也将他放了罢,还有隔壁那个……那个张曼倩,他们都说他只不过是个疯子,说了些疯言疯语,便被抓进大牢,饿了许多天。”
南宫公主点了点头:“听见了吗?他的意思便是本宫的意思了。”
京兆尹慌忙应承:“微臣知道了,知道了。”
一边心下思量这人什么来头,一边扭头大喊:“还不快点放人?”
大批衙役哗啦啦上前卸掉黑衣少年的枷锁,打开隔壁的牢门,将那个枯瘦的疯子也一并放了。
“他们,他们可是盗马贼!”李英急的喊出声来。
“闭嘴!南宫公主的人,怎么会是盗马贼?!”京兆尹马上睁大双眼训斥,“这是谁的手下?这么没规没矩!”
李英见架势不对,生生将话头咽了下去。
京兆尹接着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话说这位少年是?”
“这不是你该问的。”南宫公主的话温柔,但又威严。“带走三个人,我还是有这个权力的,想必父皇会明察此案。”
“是是……”京兆尹诺诺答应着。
“阿姊,就是这个李英,不但诬陷于我,还要火烧这监牢!你看这遍地黑炭,,便是他的杰作。若不是姐姐来得及时,恐怕无辜伤及许多人命!”白衣少年鼓起腮帮子,气愤地说道。
“真有此事?恩?”京兆尹面色铁青,厉声喝问道。
“不……不是,是不小心……”李英想要给自己辩白。岂料两个衙役扑通跪着向前爬了两步,道:“大人,就是他在此纵火,而且还逼迫小臣一起,想要污蔑这位……这位公子,哦,不,这位官人……盗取火镰,自己生火烧死的。”
“你,你们!”李英怒目圆睁,不可置信。
“京兆大牢之内,岂容你个羽林卫副统领在这颠倒黑白,草菅人命?知道的是你自己胆大包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京兆府尹做你的后台!看我我先处置了你,再和你们统领知会也不迟。来人啊!”
“在!”
“拖出去,杖击三百。”
“三百,会打死的……”衙役们小声嘀咕。
“‘慎无敢失火者,失火者斩其端,失火者以为乱者车裂;伍人不得,斩;得之,除。’你们没听过吗?杖击已是看在他是朝廷官员的份上了,还不快去。”京兆尹淡淡说,斜眼偷看南宫公主的反应。
南宫公主面色无虞。
“是。”衙役们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已将李英控制住。
李英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扑通跪下,拉住南宫公主的衣角:“公主,公主饶命啊!属下不知他是公主的人……”
白衣少年摇了摇头,“你不喊饶命,我还敬你敢作敢当,此刻却喊了饶命,简直是卑劣小人。”
“还不快带下去?”南宫公主轻轻扯出自己的裙角。
几个衙役上前将那李英拖开,地上竟一溜水渍,怕是这家伙尿了裤子。
大牢外传出杀猪般的嚎叫。
京兆尹看看那两个在地上发抖的衙役,叹了口气,说道:“念在你们两个举报有功,罚俸半年,下去反省!”两个衙役连连谢恩。
处理完两个衙役,京兆尹扭头看向南宫公主:“公主,你觉得这样处理可还妥当?”
“按律办就是了。原本抓错了人许是一时失察,也许本宫会饶他一命的,只是纵火杀人,实为大恶,端地不可原谅。”南宫公主眼中有些许悲哀。
“还有谁欺负于你吗?”南宫公主回望少年道。
“有个官差胡乱打人!”白衣少年仰头甩了甩自己的发辫。
“下官一定追查惩治,请公主放心。”京兆尹连忙回话。
南宫公主微微颔首。
“你的脚还能走吗?需得快去见御医才是。大人,请让他们把步辇抬进来吧。” 南宫公主拉着白衣少年的手,上下打量他的伤情。
公鸭嗓曹内臣喊道:“还不快去……”
白衣少年看了看愣在原地的黑衣少年,抬了抬受伤的脚,狡黠一笑:“后会无期。”
黑衣少年昂起头,嘴角微微翘起,一双眼眸灿若晨星。
忽然,一个公公匆匆忙忙从胡同奔来,“南宫公主,胶东王刘彻正在玉堂殿等您。”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