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驾到——”
随着淳公公一声拖着长长尾音的宣告,掖丞与掖庭卫慌忙出来拜见太子刘彻。
奴婢子们也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慌忙下跪,一时间杂乱的捣衣声、擦拭声、搬弄声都消失了,掖庭变得一片寂静,人人心中慌乱,不知太子来掖庭是何缘故。
刘彻还是第一次来这掖庭,四周观瞧,除了齐齐整整下跪的掖丞和奴婢子,漫天都飘散着灰尘和棉絮的漂浮物,四周围起的天井让这掖庭似乎与皇宫分隔出一片不为人知的昏暗之地,不禁皱眉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淳公公忙打开韩嫣的折扇,为刘彻扇了扇空气中的漂浮物。
韩嫣等不及抢身上前,目光炯炯地盯着掖丞,着急地问:“秋蝉在哪里?可还安好?”
掖丞周身一抖,却眼睛看向太子刘彻,定神道:“太子殿下怎么来此掖庭,此处污秽不堪,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刘彻看掖丞神色异样,心下一惊,厉声怒问:“秋蝉何在?掖丞快说!”
跪在地上的掖丞支支吾吾,左顾右盼:“秋蝉,秋蝉不在……”
掖庭卫此刻也跪伏于地,鸦雀无声,铁甲泛起夕辉的晦暗光泽,在冰冷的掖庭显得森严而又冷酷,一众奴婢纷纷侧目看向这边,却都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只有屋檐上的猫懒洋洋地睡着,偶尔睁开一只眼,瞄着下面的一切。
“长公主都已安排妥当,就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
掖丞的话音未落,韩嫣已经顾不得许多,踩着泥泞的道路拔腿就向前奔去,刘彻循着韩嫣的身影,目光落在溪流下方长满苔藓的小黑屋,一瞬间忽然喉头梗住,眼眶一时酸胀,回身假意用袖口拭了拭眼角,接着他愤怒地踢了一脚掖丞,也朝小黑屋奔去。
小黑屋不过百尺,韩嫣搜索半天都不见鄯善黎的身影,心头慌乱,见刘彻进来,禁不住嚷道:“太子殿下!你问掖丞,他们把秋蝉藏到哪里了?之前微臣来的时候秋蝉就绑缚在这木桩之上!后被微臣救下,放置在这干草之上,现下……现下!”
刘彻看那黑屋昏暗潮湿,木桩上血迹斑斑,偶有老鼠的吱吱叫着从脚下跑过,仿若人间地狱一般,干草上躺着一个伤痕累累,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小姑娘,却唯独不见鄯善黎的踪影,他一把抓起赶来的掖丞:“说!秋蝉呢!”
“微臣……微臣不知太子在说什么,这里没有秋蝉!”掖丞目光闪躲,低着眸子不敢抬头。
刘彻怒扇掖丞一个响亮的嘴巴,掖丞的八字胡都被扇歪了。
“你再说一次?我问你秋蝉何在!”
掖丞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微臣!微臣的确不知!你就是打死微臣,微臣也是不知道!这里只有若云。”
韩嫣见当初和鄯善黎一起的小丫头躺倒在草团之上奄奄一息,俯身扶起若云,掐了几下她的人中,小姑娘才深吸一口气,醒转过来。
“你是若云对吗?秋蝉呢?你能不能告诉我,他们把秋蝉弄到哪里了?”
若云见是之前的白衣公子,又看了看掖丞,滚烫地眼泪簌簌而下。
韩嫣着急的直跺脚,指了指一旁的刘彻:“掖丞你不必怕他!这是我请来的太子殿下,就是救你和秋蝉出这掖庭的,太子殿下会为你做主!你倒是说话啊!秋蝉到底被他们弄到哪里了?”
若云抬起水汪汪的眸子,看了看皱着眉头一脸威仪的刘彻,痛哭失声:“公子,你们……你们来晚了!他们,他们给姑娘喂了毒药……呜呜呜……姑娘已经不行了!”
刘彻忽然觉得天旋地转,犹如五雷轰顶,他一把扯过掖丞,喉结上下波动,声音略微发抖:“她说的可是真的?”
“微臣不知,长公主殿下不许微臣说!”沙哑的声音从掖丞口中传出:“微臣……微臣也是秉公办事,这些都是陈嬷嬷做的,微臣一概不知啊!”
刘彻目眦尽裂,像要吃人:“还不去叫陈嬷嬷!”
“快快快!去叫陈嬷嬷!”
“诺!”
陈嬷嬷听闻太子殿下前来,揣起刚才在长公主处得的赏银,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刘彻的脚下:“太……太子殿下,老身就是陈嬷嬷!”
刘彻声色威严而又略带焦急:“本王问你秋蝉呢!是不是被你喂了毒药?”
陈嬷嬷尴尬地吞了吞口水,并未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缓缓道:“都是长公主,给了微臣一包药让喂给秋蝉,奴婢也就照做了!”
韩嫣语带哭腔,竟顾不得自己的公子仪态,上前狂踢陈嬷嬷:“本公子走的时候和你说了,太子殿下将会前来,来之前你不许动秋蝉一根汗毛!你竟然偷着去禀报长公主!”
“哎呦哎呦……太子殿下,老身冤枉啊,都是长公主的吩咐,奴婢不知道是什么药,奴婢只是听命行事……”陈嬷嬷一边翻滚一边求饶。
刘彻上前拉住狂暴的韩嫣,韩嫣瞪住刘彻,周身却止不住地发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你说喂了药,那人呢?!”刘彻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悲喜。
陈嬷嬷见太子殿下拉住了韩嫣,有些沾沾自喜,心想长公主和太子都是一家人,自己如此做并无什么错误,即便今日受些苦头,来日长公主也会念自己的好,日后还不平步青云?!
想到此处,陈嬷嬷看了看溪流尽头的护城河,又看了看太子刘彻,讷讷道:“人……吃了药后……已经丢进了护城河……”
“我要杀了你!”韩嫣跳脚痛哭,挣脱刘彻的胳膊,一把抽出身旁掖庭卫的配剑,就要砍了陈嬷嬷的脖子,陈嬷嬷吓得往后直退,躲在掖庭卫的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刘彻声音沉郁:“掖庭卫,拦住韩嫣!”
掖庭卫闻声而动,暴怒的韩嫣一时失去理智,乱砍乱劈,但终究三拳难敌四手,被掖庭卫捉了肩膀手肘,动弹不得,韩嫣目光充斥着深切的失望,深深看向刘彻。
刘彻躲过韩嫣的目光,只见他喉结滚动:“羽林卫,沿护城河搜索秋蝉,只要见到人立刻抢救!淳公公,你去叫我的御医随时待命!”
屋外跟随太子刘彻而来的羽林卫马上行动起来,沿着护城河开始下水搜寻,水流湍急,又临近深秋,已是分外寒凉。
刘彻看着面色略带欣喜的陈嬷嬷,看着她一身痴肥的赘肉,蹲下身拨开掖庭卫的胳膊,柔声问道:“那你知道长公主给的是什么药么?快和本王说说!”
“好像,好像是巫女的药!我只听长公主身边的奴婢好像说起这么一嘴,别的微臣一概不知。太子殿下可要给老身做主啊,你看那韩公子给老身打的,现在他还要杀老身,太子殿下可要救我!老身知道的都告诉您了!”
陈嬷嬷一边说一边露出自己胳膊上的鞭痕,眼光狠厉地瞪着被架住的韩嫣。
刘彻听到巫女两个字忽然眼神放空,难道是自己找的身毒国为玉堂殿做法事驱逐巫蛊之祸的巫女?巫女已经在今日一早离开了皇宫,说要返回故土!即便寻得秋蝉恐怕也无法求得解药了。西域巫毒,其毒甚猛!是自己间接害死了自己最爱的姑娘?!
随着缓缓起身,刘彻竟然身体一歪,差点摔倒,淳公公赶忙扶住他:“殿下……”
刘彻摆了摆手,眼底升起深沉的恨意,他冷哼一声:“陈嬷嬷身上的肉太多了,来人,赐陈嬷嬷凌迟,切下来的肉丢在护城河内喂鱼!”
“太子……太子殿下,你搞错了吧?老身是奉长公主之命!”陈嬷嬷被掖庭卫拉了下去,边拉边传来陈嬷嬷的叫嚷,接着屋外传来杀猪般的嚎叫,一声声震人心魄。
掖丞周身战栗,慌忙跪倒:“微臣有罪,微臣被下属蒙蔽,微臣该罚!”
“罚?”
刘彻眉眼微微抬起,眼神中透露出锐利的寒冷,接着是许久的沉默,连呼吸也变得沉重,仿佛陷入长久的回忆,然后他仿佛被一下子拉回现实,语气淡漠至极。
“罚没所有家产,施鞭刑五百!”
掖丞跪爬几步,抓住太子刘彻的脚踝:“太子殿下饶命啊!鞭刑五百会死人的!微臣也是听命行事,微臣再也不敢了!”
刘彻用力抽出自己的脚踝,伸手掸了掸靴子上的灰尘,面向掖庭卫吼道:“还不押住掖丞,你们也想和他一起吗?!”
“太子饶命!太子饶命!”掖丞双手紧紧捉住门框,两个掖庭卫都不能将他的手抠下来,刘彻走到掖丞面前,靴子底狠狠踩在掖丞的十根手指上,低眸看他:“死的人是本王此生挚爱,你去陪葬吧!哦,对了,现在你就求长公主宽恕你吧?”
掖丞一愣,不敢置信低仰头看着刘彻:“此生……挚爱?”
终于双手一软,放弃了挣扎,被两个掖庭卫拖出去鞭打。
“啊!啊!啊!”
屋外传来掖丞杀猪一般的哀嚎,刘彻眼神看了看押着韩嫣的掖庭卫,示意他们放手,此刻也许只有韩嫣与自己有相同的感受,但是韩嫣可以大哭大笑,自己却不能不顾及太子的颜面和威严……
刘彻的喉咙动了动,终究只说了一句:“韩嫣,你随本王去外城的护城河边找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