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惨云冷月,呵气成冰,匈奴之地果然苦寒,不比大汉。
萨满巫师祭祀完毕长生天,举办婚礼仪式之后,鄯善黎将南宫公主装点一新,依依不舍地将南宫公主送入草原中最大的毡房——军臣单于的王帐。
南宫公主泪眼婆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前路如何,抓着鄯善黎的手不愿意放开,“阿黎,我怕!!!”直到司仪官催促,才三步一回头地迈入军臣单于的王帐。
鄯善黎站在原地愣了许久,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好似自己的人生也随着南宫公主一同隐入这荒蛮之地,一片冰冷,不知不觉间在王帐外站了许久……
“你怎么还在这儿!”左屠耆王于单眼眸锃亮,不知何时从身后窜出来,一把拉起鄯善黎的袖口,“那边正在举办篝火晚会庆祝,还不快和我来?!”
他脚步轻快,像一只活泼的兔子,似乎人间的烦恼全与他无关,带着一身的少年气,恍惚间让鄯善黎想起那个飞扬的长安儿郎霍去病。路上芳草萋萋,月色迷离,鄯善黎忍不住问道:“于单,你的汉话讲的真好!”
“因为我阿妈是秦人,是上次过来和亲的汉朝公主,但是我父汗不喜欢我说汉话!”于单有些懊恼地挠了挠头,看着鄯善黎疑惑的眼神继续说道,“这次已经是父汗迎娶的第五位汉朝公主了!”
“第五位了么……你父汗,军臣单于是你的父汗?”鄯善黎没想到这少年身世非同寻常,如果他是大汗的儿子,那不就是匈奴的王子!
“是啊!”于单站住,转身看向鄯善黎皱眉的样子:“你不用太过担心,我父王虽然勇猛彪悍,但是对待大阏氏还是不错的,我看你和公主的关系似乎非同一般,你尽可以放心,她不会有事的。今夜来参加我们的晚会,好好开心开心!”
鄯善黎听了于单的话才开怀一些,看着于单真诚单纯的眸子映照着不远处篝火跳动的火焰,来到匈奴以后一直不安的心才稍稍有了些许温暖。
天穹如盖,火光闪烁跳跃,与万里银河交相辉映,将整个夜晚点亮。
打猎归来的匈奴人和卸下疲惫的大汉使者手拉手围成一个圈,在篝火旁载歌载舞,仿佛汉匈之间从未有过冲突和争斗一般,旁边的火架上还烤着全羊,正滋啦啦冒着热气,马奶酒的甜香充斥着整个篝火的周围,空气中的草香让人有种回归自然的松弛感。
鄯善黎不禁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血液里流淌的自由基因蠢蠢欲动,于单看她眼中闪光,拉着她进入狂欢的人群中,耳畔匈奴歌声嘹亮响起,大家都唱着笑着。于单在鄯善黎的左边拉着她的手,大汉使者在右边拉着鄯善黎的手,围着篝火尽情舞蹈,火堆中跳跃的火光,营造出一种勇敢、疯狂、世界尽头的狂欢之感,把晚会的气氛渐渐推向高|潮。
篝火一侧的暗影中,身着兽皮长袍,面庞棱角分明的男子正冷冷看着和鄯善黎一同跳舞的于单,一把尖刀狠狠插在面前的羊腿上,深邃的眼中露出嫉妒的火焰,中行说看到伊稚斜的样子,放下手中吃肉的小刀,抬起眼眸:“左谷蠡王——我的主公,那汉朝女子一心随汉,是不会与我匈奴为伍的!”
见伊稚斜并不说话,眼神仍遥遥看着围在篝火中跳舞的两人,中行说想要再添一把火:“左谷蠡王,当初你还以为她就是南宫公主,千方百计地求来,没想到竟只是个陪嫁的淮南翁主而已,哪里能和汉朝的皇家公主相比呢!待咱们事成之后,大阏氏还不是您的囊中之物!更何况,你看她与那个有秦人血统的于单王子走得多近哪,啧啧!”
伊稚斜拔出羊腿上的尖刀,在舌尖上舔了一下,血腥味顿时充斥了整个鼻腔,他将带血的刀子啪一下丢在中行说的面前,冷冷道:“本王只要她!从今后不许你再说她的坏话!不然这把刀就是你的归宿!”
中行说后脊一阵发冷,他深知左谷蠡王的狠辣,比军臣单于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没料到他竟对这个小小的汉家翁主如此上心,虽内心不悦,却并不动怒,作为匈奴的谋臣,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于是中行说神色猥琐地陪笑道:“左谷蠡王可是想与那汉家女亲近?在匈奴的王庭,除了大汗谁能与您争锋,还不是任您为所欲为?!”
见左谷蠡王并不答话,只是看着二人又猛地灌了一口马奶酒,中行说终于意识到自己得做些什么了,遂站起身:“主公,小的去请那个汉家女鄯善黎来为您敬酒!”
看着中行说颠颠跑开的样子,伊稚斜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只是这笑转瞬即逝,他又狠狠灌了一口酒,擦了下自己下巴上的胡须,与左右的休屠王和浑邪王大咧咧地谈笑起来。
鄯善黎正沉浸在人群中欢欣的气氛中,却看到中行说鬼鬼祟祟朝自己走来,顿觉周身难受,正想转身逃走,以防他又要说什么让自己气血上涌的混账话。中行说却率先挡住去路,笑眯眯道:“鄯善黎,左谷蠡王想见见您,我看你是不是该给左谷蠡王敬一杯酒呢!”
鄯善黎看看于单,于单心思纯良未曾多想,为鄯善黎介绍道:“左谷蠡王是我的小叔父,军臣单于的亲弟弟,是这片草原上最勇武的战士,既然叔父来请,你还是去吧,早晚也需认识认识的。”
鄯善黎这才随着中行说离开篝火堆打跳的人群,朝着左谷蠡王的方向走来,左屠耆王于单心头忌惮左谷蠡王,有些不放心也跟了过来。
伊稚斜看着跟过来的于单,心中大为光火,却隐忍不发,全因军臣单于已经立下遗诏,待自己去往长生天以后,将由长子于单继承大汗之位!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有朝一日要骑在自己的头上,此刻又与鄯善黎一同款款而来,伊稚斜手中的酒杯慢慢被捏变了形状。
中行说敏锐地看到了那只变了形的酒杯,却不动声色谄媚一笑,指着伊稚斜介绍起来,“这是我们草原上的雄鹰——左谷蠡王伊稚斜。这位是汉朝公主的陪嫁淮南翁主——鄯善黎。”
于单一愣,那日焉支山下初见竟以为她就是公主,后来在父汗面前才知晓他只是陪嫁,却断未料到鄯善黎还是汉朝的翁主,以往的陪嫁可从未有此规格。
伊稚斜抬起锐利的眼睛看向鄯善黎,一种熟悉之感再次袭来,鄯善黎躲开他炽热的目光,局促地施了一礼,“小女拜见左谷蠡王!”
中行说却连连摇头,“哎,哎!你这样可不对,正所谓入乡随俗,还是得行我们草原上的礼仪,你看着我,要这样单手抚着左边的心口,微微向前鞠躬!”
鄯善黎好似看到臭虫,好生反感却又万般无奈!毕竟身在异国他乡,很多时候也只能忍气吞声,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草原民族凶悍野蛮,自己身处弱势一方,还需顾全大局,暂且忍耐,于是就照着中行说所说,重新给伊稚斜施了匈奴的问候礼。
伊稚斜点了点头,并不说话,只是一双眼睛不离鄯善黎左右,漆黑的瞳仁中迸射出闪亮的火花,像是一只紧盯着猎物的狼,中行说见状,端起原木桩上的一杯酒,假笑道,“鄯善黎,还不快敬王爷一杯!”
鄯善黎刚接过酒,一旁的左屠耆王于单上前一步,对中行说道:“我也敬叔父一杯!”
中行说一愣,点了点头,又不情不愿地给于单也拿了一杯酒,鄯善黎等于单拿好酒杯刚要举杯敬酒,中行说却道:“慢着,姑娘有所不知,草原上敬酒不比汉朝,是要唱祝酒歌的!”
鄯善黎不太擅长唱歌,更没唱过祝酒歌,一时愣在原地,顿时感觉被中行说刁难了,思虑半天刚要张口,哪知道中行说又道,“刚才我说了,正所谓入乡随俗,姑娘既然入了草原,就当以草原为家,学习草原的礼仪和歌曲,最好是来一首咱们匈奴的祝酒歌!”
伊稚斜疑惑地看了眼中行说,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哪里知道中行说下午曾找过鄯善黎,还碰了个钉子,这会儿正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借着左谷蠡王的威势逼迫鄯善黎出丑。
鄯善黎举着酒杯的手无处安放,终于体会到举头四顾心茫然的感觉了。
远处篝火声音炸响,烟火直冲天际,漫天银河照亮此刻局促的鄯善黎,她猛然回忆起路上遇到于单接亲时候不正巧他们匈奴人唱着一首歌么!于单说那就是祝酒歌,自己一路听着,正巧能哼唱几句!
她下定决心,微微笑起来,火光映红了她的脸颊,“王爷,小女是汉家女,不会咱们草原上的歌曲,只偶尔听过几句,就唱给左谷蠡王随便听听,还望王爷多多包涵!”
一旁的休屠王和浑邪王也凑过来看热闹,支起耳朵等着听这汉家女一展歌喉,鄯善黎努力回忆着于单他们所唱得音调,轻轻高歌起来。
随着歌声在伊稚斜面前回荡,休屠王和浑邪王不禁拍手大笑起来!
左屠耆王于单面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