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过伊稚斜大单于,鄯善黎径自向前走去,身后却传来伊稚斜大单于的沉郁嗓音:“你站住!”
声音中分不清悲喜善恶,鄯善黎定在原地。
“猎骄靡从山上回来,我才知道你日日在山中牧羊,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鄯善黎心头一颤,镇定心神回身道:“不劳大汗费心,若你儿子还认我这个姐姐就认,若不认,我也不过是个牧羊女罢了!”
“是你自己放着大阏氏不做!”伊稚斜大单于太阳穴青筋暴出,强压着怒火:“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鄯善黎心中慌乱眼神躲闪:“童言无忌,猎骄靡的话哪里能当真呢!”
“别和我扯什么猎骄靡!”伊稚斜紧盯着鄯善黎躲闪的双眼:“听说那日在找到月氏国王的头骨圣杯那日,你还得了夜明珠?”
原来伊稚斜问的不是马掌一事,鄯善黎反而舒了一口气,不知道是猎骄靡故意为之还是说漏了嘴,猎骄靡的傅父布就不像是能告状的人,只有小孩子才容易口不择言。
“夜明珠不是月氏国王的,也并非你们匈奴的,乃是汉廷宝物。”
伊稚斜大单于的嘴角翘了翘,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待我出征归来,我将举办祭天仪式和迎娶新任大阏氏,这夜明珠将是我新婚夜晚的照明之物!影影绰绰绿光幽幽,明珠配美人定别有一番滋味!”
“我从来没答应做你的大阏氏!”
“十五日月圆之夜,我伊稚斜将风光迎娶大阏氏,不可更改!”
伊稚斜的食指划过鄯善黎光华皙白的下颚,眼中目光犹如锁定猎物的豹子,闪着邪魅的精光,接着他大喊一声:“黎落!”
黎落端着已经冷了的酒水,眸子红红,微风中颤抖着双手将马奶酒端到伊稚斜大单于的面前,伊稚斜大单于猛地搂过黎落的纤腰,大手轻覆,眼神却挑衅般一直看着鄯善黎,对身侧黎落道:“喂我!”
黎落端起酒杯凑在伊稚斜的嘴边,伊稚斜邪魅一笑:“用嘴喂……”
黎落看了看鄯善黎,略显尴尬,殷殷红唇啜了一口马奶酒轻轻凑到伊稚斜大单于的嘴边,她轻轻扬起的睫毛扑闪颤抖,伊稚斜几乎是一口咬了上去,带着恶狠狠,眼神却在鄯善黎的嘴唇上逡巡,视线火|辣烧灼。
酒香扑面,气息缱绻,他强硬的鼻息带着惩罚的意味攻城略地,看到鄯善黎躲闪的眼神他才满意地抬起吮咬的薄唇,黎落柔软的唇腹被他微微带起又弹了回去,指腹揉擦的裙摆上满是深浅不一的褶皱。
他一把推开身边黎落,粗糙大手擦了一把下巴上滴落的酒水,垂眸温柔道:“若过了上巳节的第一个望月十五日,鄯善黎不能来入洞房,那么大阏氏的位置就是你的!”这句话像是说给黎落却更像说给鄯善黎听!
羞怯与挑衅以及当着鄯善黎面前的侮辱让黎落柔弱的好似风中一片落叶,此刻听到这句话她却猛然抬起粉红的眼眶看向鄯善黎,眼中似乎带着某种哀求,拥有相似面貌的鄯善黎此刻雪鹰在肩头张开翅膀,她像一名女战士一般坚毅,眸子中的潋滟之色是她始终不曾有的。
伊稚斜大单于转身跃起,飞身上马接过奴婢递过来的硬弓,他眸色深深望了一眼鄯善黎,接着一声呼哨万千铁骑闻声而动卷起滚滚烟尘,千骑飚扫,万里雷奔,转眼消失在天涯的尽头。
斜阳照射着千古牧场,也照射着远行征人。
汉匈又开战了么!鄯善黎努力观察着匈奴兵将的马囊,却始终看不出里面到底装没装制造好的铁蔟黎。
中行说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眯眼看着目光远远的鄯善黎,跟随她的眼神,在鄯善黎的耳边冒出一句:“匈奴又出兵汉廷了!要让汉廷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皇帝夜夜难安,辗转反侧!哈哈哈!”
鄯善黎翻了个白眼,真是哪里都有这个狗奴才!
刚想转身走开身后的中行说却冷冷开口:“你可知道大汗为什么要将祭天和迎娶大阏氏放在一起么!”
鄯善黎停下脚步却并不回答,知道中行说他自己就会说下去。
“因为此次祭天乃最为盛大的金人祭天,部落内所有处子之身的美貌女子都将经过孛额萨满的挑选,最通灵性的姑娘将作为祭天金人——也就是人牲,献祭给最伟大的长生天!”中行说眯眼看向鄯善黎:“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黎落的发丝在微风中轻轻摇摆,显得有种凄冷的美丽:“师父,你是说,不做大阏氏就有可能做祭天金人?!”
“乖!”中行说拍了拍黎落的手:“师父怎么舍得让你呢!你这么听话!要知道孛额萨满可是师父推荐给伊稚斜大单于的!”
“你是说……”黎落的脸上浮现出刹那的惊喜又吓得说不出话来,她看向一旁的鄯善黎,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不,我可什么都没说,哈哈哈哈……”
中行说狡诈的脸上罕见浮现出笑意,那笑容带着诡诈之色:“到时候看某些汉人还能如何掀起风浪来!我中行说灭汉廷的计划马上就将成功了!到时候什么狗屁汉朝皇帝都将在我中行说的谈笑间灰飞烟灭!”
“狼子野心!”鄯善黎怒从中来:“即便我死了,你身边的汉人都死了,也改变不了汉朝终将崛起的步伐!一个卫青卫将军已经将祭天圣地龙城夷为废墟,可笑的是你还在这做你的千秋大梦!”
“你!你是不知道我们……”
中行说想说什么,终究憋住没有说出来,他叹息一声咬牙切齿:“你就等着吧!哦,不不不!你大概也看不到我带领大匈奴扫平汉廷,因为很可能你在那之前就已经被祭天了!姑娘冰雪聪明,又是汉人,想来各部落没人会觉得黎姑娘不是最好的人选!”
中行说说罢围着鄯善黎哈腰走了一圈:“我倒看看是姑娘的嘴硬,还是金人更硬!到时候若姑娘害怕,也可以选择做大汗的阏氏,为我大匈奴开枝散叶,生几个流淌着匈奴血液的娃娃!哈哈哈!此乃阳谋,无论你怎么选,都逃不出我中行说的手心,你该后悔当日选择与我为敌!”
鄯善黎伸手擎过苍鹰踏雪的玉爪,竟看着中行说打趣道:“从前在皇宫内苑的时候,你这奴婢看来就不怎么陪皇帝下棋,难怪会被丢开到这苦寒之地!”
“此话怎讲!”中行说的确不会下棋,心中疑惑更深,疑心重的他不觉间反复咂摸其中深意。
“难道你没听过‘落子无悔’吗!”鄯善黎说完向上一擎,苍鹰踏雪借力腾空而起,朝着太阳的光芒飞去,鄯善黎拍了拍巴掌看向中行说,他的鼻子都气歪了,却只能看着鄯善黎潇洒转身离去。
“师父,她是说她宁可成为祭天金人不后悔与你为敌吗?”黎落白的几乎透明的脸蛋浮现出她独特的单纯,中行说曾无比欣赏,此刻却分外厌弃她的单纯,其实就是没头脑!
“用不着你来帮我解释!”中行说眉心拧成川字,手指点在黎落的脑门上:“你说说你!你多没用,这么久都不能让伊稚斜大单于对你动情,白瞎了你这张像她的脸蛋!你在楼兰歌舞舫学到的那些秘术都哪儿去了!只要有了娃娃慢慢不就能稳固自己的地位,可是你看看,现在伊稚斜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师父,我……我是真心爱大汗的!”黎落声音变得颤抖:“我希望大汗不是因为我这张脸才喜欢我的!”
“那你是做梦!”中心说气不打一处来,看着鄯善黎的背影:“你赶紧学鄯善黎的一举一动,学的越像越能得到伊稚斜的心,否则你就还哪里来的回哪里去!我给你的《诗经》《淮南鸿烈》《孙子兵法》你都读了没有!”
“我有读《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黎落睁着天真的大眼睛:“还有这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中行说气的直拍额头:“所以你是专挑情爱诗歌来看是吗?!我当初就不该想培养你的文采气质而给你推荐《诗经》!算了算了,你还是先看《孙子兵法》吧!”
“哦。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黎落眼角湿漉漉:“师父,你别生气。”
“你看看你!哪点像黎姑娘?!”中行说仿佛更生气了,看着黎落精致的俏脸:“若我是伊稚斜大汗我也不喜欢你!腹内空空,人云亦云,让男人毫无征服欲!白瞎了这一副好皮囊!”
中行说摇头叹息,背过手兀自朝自己的大帐走去,只留下黎落在风中凌乱,她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直到看到空中的踏雪鹰击长空,喃喃自语:“若有雄鹰的翅膀,谁又想做家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