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鄯善黎眼神坚定,望着门外的大雨。
“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啧啧啧……”廷尉张汤鼠目微微眯起:“世界上竟有长得如此之像的两个女子,怎能说不是一奇呢!我若说你是反贼淮南王刘安的遗孤,谁又能不信服呢!”
鄯善黎咬紧银牙:“所以你就是如此构陷疑犯的对么?”
“不不不!你怎么能如此说呢!”张汤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眼神犀利地看向鄯善黎:“我张汤可都是有根据的,你手拿过期的腰牌,勇闯未央宫,又怎么解释?”
鄯善黎瘪着嘴,并不想说出自己的过往,只好叹道:“我不过是捡到腰牌,想去皇宫一看!”
“你说的话你自己信不信?”张汤看着漫天大雨,雷声轰隆,他斜眼看了看发抖的鄯善黎,走到近前拨开鄯善黎额上的碎发:“不过么,也有例外,比如姑娘你不小心拾到腰牌,受到奸人蛊惑,皇宫内苑如何金碧辉煌如何大气磅礴,便想进去看看,此事错不在你,全在蛊惑之人的身上……”
“你是要我往出咬人?!”冰雪聪明如鄯善黎,一眼便识破了张汤的诡计,嫌犯因害怕便会着急辩白,一个咬一个,甚或越咬越多,最后牵连出一串,这便是酷吏张汤的手段!
“姑娘聪慧过人,果然一点就透。”张汤捋了捋精致的八字胡,眼神中射出精光:“若姑娘按照我说的做,甚至不但不会坐牢,还可成为廷尉夫人也未可知呢!”
“廷尉夫人,你是说——你?”鄯善黎抬起双眸看向面前这个个子高大却面目可憎之人:“廷尉的意思是,我若为廷尉夫人便可解除嫌疑,还可帮大人咬出政治上的死敌?!”
“别说的那么直白么!”张汤撇撇嘴,略有不悦:“我可以帮你找到那个让你勇闯未央宫的可恨之人,比如颜异……我廷尉张汤能看上你也是你的造化!不是么?”
“我呸!简直痴心妄想!”鄯善黎只觉一阵泛呕:“我断不会帮大人咬任何人,更不会成为大人的夫人,要杀要剐随你!”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张汤略一抚摸鄯善黎的脸颊,被她一下躲开,不觉怒从心头起:“我张汤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不知你竟如淮南翁主一样不识抬举!敢惹我张汤,别说你一个寂寂无名之辈,就是翁主刘陵也得跪拜在我张汤的脚下,就是曾经的皇后陈阿娇也要被我张汤审判!”
“你说什么?刘陵果真是被你陷害?!陈阿娇呢?她又如何?”鄯善黎惊的顾不得许多,一时间问出一连串的问题,廷尉张汤眉头微皱:“你果然与他们有关,我说不然你不可能长得如此之像,难道你真是淮南遗孤!”
“刷刷刷……轰隆……”
随着外面一个霹雳闪电,一架华丽的车马徐徐停在廷尉张汤的府衙前,纸伞被撑开,一个风光霁月地少年公子摇着折扇款款走下马车,前面一人已经先行跑进廷尉司:“韩公子到!”
廷尉张汤瞪了一眼鄯善黎,忙迎出府衙:“呦,什么风把龙頟侯韩公子给吹来了!瞧瞧这还下着大雨哪!这要是淋着韩公子可还得了?!”
“还不是陛下,不放心严助和雷被,大人到底想如何处置他们哪?”
韩公子轻摇折扇,抖了抖裤腿上的水滴,接着环顾起廷尉司来,眼神最后落在鄯善黎的身上。
鄯善黎泪如泉涌,轻唤一声:“韩——韩公子?”
“此人是?怎么好生眼熟!”韩公子收拢折扇在手腕上打了打,抬眸问廷尉张汤:“张大人,她怎么好似认得我似得,一直看我?”
廷尉张汤一把将韩公子拉到一边:“不过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子,见公子风流倜傥,仪表堂堂,多看几眼还不是正常!公子不必挂怀!”
“可是……”
韩公子刚要回眸,却被张汤一把拉住:“公子小心,现在的嫌犯多么放肆无忌,若公子给了人家点和颜悦色,难保嫌犯不如恶犬般胡乱咬出你是主谋,到时候可就不好看了!至于严助和雷被,难道陛下是想放人?不然何以让公子大雨天造访我廷尉司?”
“陛下确有此意!”韩公子眸子澄亮:“淮南王谋反一案,已经牵连众多,严助不过是为刘陵与淮南王之间传送过信件,也并不知晓信件内容,而雷被举报有功,怎能以谋反罪论处,此二人还是免死,以罚没家产充公,岂不是更加合理?陛下近日思及此事,屡屡寝食难安,遂派我来与廷尉私下议一议此事,可有回转之余地!”
廷尉张汤下意识看一眼身后鄯善黎,压低声音拉住韩公子:“雷被身在淮南之时,为淮南王之门客,本来就定曾参与谋划反叛之事,而严助亲近交结出入皇宫的陛下近臣,私自交结诸侯亦如此类,不加惩处,以后将无法处治!陛下仁慈,但此二人万万不可放!还请公子与陛下言明。”
“好……好吧!”韩公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既然张大人如此说,本公子定当如实禀告陛下!唉……那我就不多叨扰,回未央宫复命去了。”
“韩公子慢走!”
韩公子拔脚迈步,家臣为他撑起纸伞,就要行入大雨之中,忽闻身后一个柔柔含情之声响起,急切中带着三分惊喜:“韩嫣!韩公子!”
韩公子眼露惊诧之色,回眸间眼底流光溢彩:“你认识我哥?”
“你哥——原来你不是韩嫣?韩嫣是你哥哥么?”鄯善黎睫若飞蝶,扑闪着晶莹泪珠:“那许是我认错了人……认错了人……”
“我叫韩说,是韩嫣的亲弟弟!张大人明明说你是小户人家的女子,怎的竟会认得已亡故的家兄!”
韩公子在门槛处踟蹰,看向身披枷锁的鄯善黎,廷尉张汤快行几步挡在二人中间笑眯眯摆手,握住龙頟侯韩说衣襟,连扶带拽到一旁。
“韩公子,何必大惊小怪!令兄当年潇洒倜傥冠绝长安,长安妇孺皆知,还有‘苦饥寒逐弹丸’的俗语在街头巷尾吟唱至今,公子与令兄长相相似,被认错又何必讶异!想来是这女犯曾见过令兄的风光一瞬,此时便来攀附龙頟侯!公子还是快快向陛下复命去吧!”
“韩说……不是韩嫣……韩说……”
鄯善黎喃喃自语,一股酸涩哽在喉咙,颓然跪倒在地上,泪雾蒙蒙模糊了眼眶。
“来人!还不快将女犯带入大牢,小心脏了龙頟侯韩公子的脚!”
“诺!!!”
狱卒听到廷尉张汤的命令从内府衙冲出来,将鄯善黎拉拽进大狱看押,鄯善黎一个激灵,挣扎大喊道:“韩说,韩公子,我是冤枉的!”
廷尉张汤陪笑道:“韩公子,快快复命去吧,张汤还等着陛下的示意呢!”
“那女犯看起来不像作奸犯科之徒,竟有似曾相识之感,她朝着我口呼冤枉!张大人,是否该仔细查查?”龙頟侯韩公子满腹狐疑看向廷尉司深邃似巨大空洞的那条通向后堂临时关押犯人监狱的通道,一股寒气逼人而来。
张汤歪一下头:“审讯犯人本是廷尉司职责所在,就不劳韩公子费心了!至于冤枉不冤枉,哪个犯人进来之时不都是口中大喊冤枉,本官可没见过一个犯人进来就自己招供的!我劝韩公子莫要见到貌美的犯人便觉得有冤情在身,越俎代庖来行使廷尉之职,可不是明智之举!”
韩说听出张汤话语中夹枪带棒,张口刚要辩白,张汤声色俱厉:“想必陛下还在未央宫等微臣的意见,龙頟侯韩公子也一定不想让陛下久等吧!另外,当年令兄被陈阿娇陷害之仇还不是仰仗我廷尉司才得报!韩公子可别忘了!”
“你!你!” 韩公子张口结舌,甩袖而去。
身后张汤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露出一丝得意地微笑。
“好个张汤!果真不负酷吏之名,连我龙頟侯的面子也丝毫不给,竟还搬出陛下来压我一头!又举出家兄之事,那是他张汤的功劳么?还不是陛下念及旧情彻查之故!”韩公子小声与身侧家奴抱怨。
家奴打着纸伞:“主人,你也知道张汤的厉害,又何必为了无名女子去招惹他呢!咱们还是快快回未央宫复命去吧!”
韩说站在车前,见张汤立在廊下向自己挥手致意,勉强憋出个难看地笑容,一头钻进车中:“真气死我了,这个张汤!要不是看在陛下这段时间对他颇为倚重的份上,我非……算了,此人甚为残酷,不会有好下场的!只是可惜那个姑娘,皎月之姿,却落在此等人手中,想必下场难堪……唉……可悲可叹……”
家奴压低声音,俯身到车窗前:“主人知道就好,廷尉张汤张大人处置犯人可谓十分残酷,多用签子扎,或者用刀子割下犯人的肉,啧啧……更有甚者,或火烙或烟熏,落在张汤大人手上的犯人可谓是生不如死啊!今日淮南王谋反一案牵连众多,主人还是小心为妙,以免步令兄后尘!”
“唉……”车帘缓缓落下,徐徐车马隆隆行出廷尉司,消失在漫天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