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县城下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汉军大营内的气氛却已变得更加凝重。首战受挫,虽未伤筋动骨,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部分轻敌冒进的情绪。周勃稳坐中军帐,并未因初战不利而显丝毫焦躁,他仔细审阅着伤亡名录,听取各部将领的汇报,眼神锐利如鹰。
“柴武善守,城中强弩、火油犀利,我军器械简陋,强攻确实损失太大。”周勃沉声道,“然,留县必须拿下。传令,暂停大规模蚁附攻城。掘子营前出,选取西北、正北两处城墙根基,给我昼夜不停,挖掘地道!同时,投石机阵地后移,以散石骚扰城头,掩护掘进。”
他看向灌婴:“灌将军,你麾下骑兵不可闲置。留县以东,泗水之畔,乃麦国粮道所经。你多派游骑,深入侦察,寻找其粮队踪迹,或可寻机断其补给。”
“末将遵命!”灌婴抱拳,眼中重新燃起战意。正面攻城非骑兵所长,但纵横驰骋、断敌粮道,正是他麾下精锐的拿手好戏。
汉军的战术陡然一变。震天的喊杀声暂歇,取而代之的是投石机零星的、旨在骚扰的轰击,以及在地表之下,铁锹镐头与泥土岩石沉闷的碰撞声。城头的柴武立刻察觉到了异常,他伏在垛口,侧耳倾听,又仔细观察汉军营地的动静和尘土扬起的方式。
“想挖地道?”柴武冷笑,“传令,于城内对应方位,深掘壕沟,内置空瓮,派耳聪兵士监听。一旦发现动静,或以烟熏,或以倒灌沸水,破其地道!”
留县的防守,在柴武的指挥下,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针对汉军的每一种变化,迅速做出调整。与此同时,留县攻防的战报,也通过快马,送到了彭城,以及更东面的下邳。
下邳城外,麦军骑兵大营。
骑将陈胥接到了韩信“适度前出,袭扰粮道”的军令。他身材魁梧,面容粗犷,是麦军中以勇猛和果断着称的骑将。他麾下虽仅有八千精骑,却是装备了双边马镫和高桥马鞍,机动性与冲击力远超寻常骑兵。
“主公令我等袭扰汉军粮道,诸君以为如何?”陈胥召集麾下校尉,目光扫过众人。
一名校尉道:“将军,汉军势大,我军骑兵宝贵,若只是小股袭扰,恐难撼动其根本,若遇其大队骑兵,反有风险。”
陈胥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小打小闹有何意思?周勃老儿围困留县,其粮秣必从西而来,经萧县、彭城西麓转运。灌婴骑兵多在留县左近,其粮队护卫必然相对空虚。我等不走留县正面,绕道南下,从其侧翼穿插过去,狠狠咬他一口!”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道弧线:“目标,汉军设在泗水西岸的傅阳转运粮寨!烧其积聚,断其数日之粮,比袭扰十支粮队更有用!”
众校尉闻言,皆露兴奋之色。此计虽险,但若成功,对汉军的打击将是巨大的。
是夜,陈胥亲率八千精骑,人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掩护,悄然离开下邳大营。他们避开大路,沿着泗水河畔的丘陵地带急速潜行。麦军骑兵对本地地形极为熟悉,又有当地向导引路,行动如鬼魅般隐秘。
两日后黄昏,傅阳汉军粮寨已遥遥在望。此地位于泗水西岸,水陆交通便利,汉军在此设立了临时粮仓,堆积如山的粮秣草料,由三千步卒和千余骑兵守卫。
陈胥登高远眺,只见粮寨防守虽称严密,但寨墙多为木制,哨塔分布也并非无懈可击。他心中定计,下令道:“分兵三路!一路两千人,由我亲自率领,从正面突击,吸引守军注意。另两路各三千人,绕至粮寨左右两翼,待我正面接敌,立即从侧后突入,以火矢攻击粮垛,制造混乱,焚烧粮草!”
夜幕彻底降临,星月无光。傅阳粮寨灯火通明,巡夜的士卒来回走动,并未察觉到致命的危险已经临近。
子时刚过,陈胥猛地举起手中长矛!
“麦军铁骑,随我破敌!杀!”
呜——!进攻的号角划破寂静的夜空!
两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从黑暗中猛然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直扑粮寨正门!马蹄声如同惊雷,震得大地颤抖。
“敌袭!敌袭!”寨墙上的汉军哨兵发出凄厉的警报。
箭矢如雨点般从寨墙上射下,但高速冲锋的麦军骑兵顶着箭雨,瞬息间便冲到寨门前。陈胥一马当先,手中长矛如毒龙出洞,挑飞拦路的鹿角,身后骑兵纷纷抛出套索,勾住木制寨墙,奋力拉拽,更有悍卒直接以马匹冲撞寨门!
与此同时,粮寨左右两翼也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另外六千麦军骑兵如同两把烧红的尖刀,从侧后方狠狠捅入了汉军粮寨!无数点燃的火箭腾空而起,划出优美而致命的弧线,落向那些堆积如山的粮垛。
火借风势,瞬间冲天而起!整个傅阳粮寨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之中。
守寨汉军被这突如其来、迅猛无比的三面夹击打懵了。他们试图组织反击,但在高速机动的骑兵冲击下,步卒阵型难以维持,而那千余汉军骑兵,刚集结起来,就被陈胥亲率的正面突击部队死死缠住。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与纵火。麦军骑兵来去如风,根本不与汉军纠缠,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烧毁所有能烧毁的粮草!
一个时辰后,整个傅阳粮寨已化为一片废墟,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宇。陈胥见目的已达,毫不恋战,立刻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八千麦军铁骑,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身后一片狼藉和汉军将领气急败坏的吼声。
数日后,消息传至留县汉军大营。
“报——!大将军,我军傅阳粮寨遭麦军骑兵突袭,积蓄粮草被焚毁近半,护粮士卒伤亡惨重!”
周勃闻言,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墨跳动。
“陈胥……好一个陈胥!竟敢深入我军腹地!”
灌婴更是怒不可遏:“大将军,给我一支兵马,我必追上这股麦骑,将其碎尸万段!”
周勃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摇了摇头:“彼骑兵机动迅捷,既已得手,此刻早已远遁,如何追击?傅阳被焚,我军粮草供应至少紧张十日。传令后方,加强粮道护卫,沿途设立烽燧警戒!另,从围城部队中,再抽调部分兵力,加强我大营侧后防御,谨防麦军骑兵再来袭扰。”
他走到沙盘前,目光投向留县,又越过留县,望向东面的彭城。
“韩信……不仅善守,这骑兵之用,亦是如此刁钻狠辣。看来,这留县,比我想象的还要难啃。”
傅阳一把火,烧掉的不仅是汉军的粮草,更烧掉了汉军速战速决的幻想。周勃知道,他面对的是一个极其难缠的对手,战争的天平,似乎因为这支神出鬼没的骑兵,而产生了微妙的倾斜。他必须更加谨慎,也更加耐心。而远在彭城的韩信,在接到陈胥成功的战报后,只是微微一笑,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那纵横交错的河流与道路上,寻找着下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