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庭都护府的密奏,以最高级别的六百里加急,穿越重重关山,直抵咸阳。当那封沾染着边塞风霜与隐秘气息的奏报呈送至韩信案头时,这位以冷静着称的天熙皇帝,眉宇间也凝起了一层寒霜。
尉缭与蒯彻侍立在下,帐(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阿拔的口供,诸位都看过了。”韩信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金石相击般的冷硬,“伪汉余孽,竟与匈奴勾结至此等地步!宫中暗线,通敌资贼,甚至还有能威胁朝臣性命之物欲流往塞外……好,很好。”
他指尖轻轻敲打着奏报上“审食其”、“宫里那条线”、“卧牛石”、“三长两短”等关键字眼,目光最终落在尉缭身上:“太尉,北疆之事,你全权处置。朕要那张网,不仅能缚住来接头的匈奴人,更要顺藤摸瓜,将宫里那只潜藏最深的老鼠,给朕揪出来!”
“老臣领旨!”尉缭躬身,眼中精光闪烁,“柴武已依计在武州塞外布控,只待鱼儿咬钩。宫中这条线……还需麦风司与御史中丞协同,方能犁庭扫穴。”
韩信颔首,看向蒯彻与侍立一旁的王瑕、陈婴:“丞相,王指挥,陈中丞,宫中清查之事,由你三人负责。无论涉及何人,无论牵扯多深,一查到底,绝不姑息!必要之时,可动用非常手段。”
“臣等遵旨!”三人齐声应命,都知道一场席卷宫廷的风暴即将来临。
“至于那件所谓的‘东西’……”韩信目光幽深,“朕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儿,能威胁到我大麦的重臣。给朕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命令迅速下达。北疆的网悄然收紧,宫中的暗探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开始更加活跃。一张针对前朝余孽与匈奴勾结势力的大网,在帝国的心脏与边疆同时张开。
咸阳宫,瑶光宫。
自徐姑姑那番意有所指的训诫后,林仙丽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粘稠而压抑。窥探的目光似乎无处不在,连平日负责洒扫的低等宫人,偶尔投来的一瞥都带着难以言说的审视。她知道,自己已彻底置身于漩涡中心,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这日午后,她借口要去司籍库核对一批旧档,独自一人沿着宫巷缓缓而行。阳光透过高耸的宫墙,在长长的巷道里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轻微的脚步声和心跳。她并非真的要去司籍库,只是想寻个由头暂时离开瑶光殿那令人窒息的氛围,理一理纷乱的思绪。
行至一处通往西苑的岔路口,她下意识地朝蕙草堂的方向望了一眼。然而,就在她目光扫过巷口一株百年柏树的阴影时,心脏猛地一缩!那阴影里,似乎站着一个人影,一动不动,正静静地望着她!
林仙丽瞬间汗毛倒竖,脚步一顿,强自镇定地收回目光,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去。她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如同冰冷的附骨之疽,牢牢钉在她的背上,直到她拐过另一个弯,才骤然消失。
是谁?是徐姑姑派来监视她的人?还是……那些隐藏在暗处、与“隆昌号”有关联的势力,已经按捺不住,开始直接对她进行威慑?
她不敢回头,加快了脚步,手心一片冰凉。刚才那一瞥虽然短暂,但她依稀看到,那阴影中的人影,似乎穿着内侍的服饰,身形瘦削,面容隐藏在暗处,看不真切。
必须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苏姐姐,或者……想办法引起更高层面的注意。否则,自己恐怕等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南疆,西瓯桀骏营寨。
大帐内,火光熊熊,烤虎肉的香气与浓烈的酒气混杂在一起。译吁宋最终还是来了,带着十几名精锐护卫,面色沉凝地坐在桀骏的对面。
桀骏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割下大块烤得焦香的虎肉,放在译吁宋面前的木盘里,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压迫:“大首领,请!这头白额畜生凶猛异常,费了我好些力气才拿下,正好用来招待贵客,也让我西瓯的勇士们,都沾沾这百兽之王的煞气!”
帐内围坐的桀骏部勇士们发出阵阵粗豪的附和声,目光却大多带着挑衅,落在译吁宋及其护卫身上。
译吁宋食不知味地咀嚼着虎肉,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这绝不仅仅是一顿饭。
果然,酒过三巡,桀骏将匕首往案上一插,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帐内瞬间安静下来。他盯着译吁宋,目光灼灼:“大首领,麦人使者又去找你了吧?关于那个新集市……你怎么说?”
译吁宋放下手中的肉,擦了擦嘴,试图保持镇定:“桀骏,与麦人互市,换取我们急需的盐铁,也是为了部落的壮大。只要我们谨慎一些,定下规矩,未必就是坏事……”
“坏事?”桀骏猛地提高声音,打断了他,“这当然是天大的坏事!麦人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今天让你开集市,明天就要你纳贡称臣,后天就要你的土地,要你的子民!译吁宋!你看看周围!我们西瓯的勇士,靠的是手中的刀箭和山林的恩赐立足!不是靠向麦人摇尾乞怜!你若是答应麦人,就是将我们整个西瓯往火坑里推!就是对祖先的背叛!”
他话音未落,帐内群情激愤,许多勇士按着腰间的刀柄,对着译吁宋一行人怒目而视。
译吁宋的护卫们也紧张起来,手纷纷握住了武器。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译吁宋脸色铁青,他知道,今日若不给桀骏一个明确的答复,恐怕难以全身而退。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与怒火,沉声道:“桀骏!我才是西瓯的大首领!与不与麦人互市,如何互市,应由我与各部长老共同商议决定,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你如此逼迫,是想造反吗?!”
“造反?”桀骏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不屑,“我桀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西瓯的存续和荣耀!倒是你,译吁宋,你问问在场的勇士,问问部落的子民,有多少人愿意跟着你,去做麦人的狗?!”
“不愿!”
“誓死追随桀骏首领!”
帐内的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译吁宋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在部落中的威望,已远远不及手握重兵、深得底层勇士拥戴的桀骏。今日若强行对抗,后果不堪设想。
看着桀骏那有恃无恐、杀机隐现的眼神,译吁宋额头冷汗涔涔,最终,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新集市之事,容……容后再议。还需……还需与各部长老,仔细商讨。”
这近乎妥协的话语,让帐内紧张的气氛稍稍一缓。
桀骏满意地哼了一声,重新拿起匕首割肉,仿佛刚才的冲突从未发生:“这就对了嘛,大首领。我们西瓯内部的事情,自然该由我们西瓯人自己决定。来,喝酒!”
译吁宋看着眼前重新递过来的酒碗,只觉得那浑浊的酒液,苦涩难咽。他知道,经此一事,自己在部落中的权威已遭受重创,而桀骏的势力,则更加膨胀。随何的离间之计,尚未完全见效,西瓯内部的裂痕,却已因他自身的软弱与桀骏的强势,而愈发深不见底。
龙首原,新都工地。
墨雪站在刚刚架设起主梁的宫城正殿基址上,狂风吹得她衣袂猎猎作响。她手中拿着的,不是图纸,而是一封来自宫中的密报。上面简要提及了林仙丽以巫蛊为引,试探出蕙草堂异常,以及可能已引起暗处势力警觉之事。
“林仙丽……倒是个有胆色的。”墨雪低声自语。她与林仙丽并无交集,但对此女能在如此险恶环境中,敏锐地抓住机会,并敢以身涉险的举动,生出了一丝欣赏。这让她想起了当年自己不顾世俗眼光,一心钻研器械之学的日子。
“传令下去,”墨雪对身旁的属官道,“加派一组人手,暗中留意瑶光殿周边的动静,特别是那位林女史的安危。若有异动,不必请示,即刻介入。但记住,非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身份。”
“诺!”属官虽有些诧异天工侯为何会对一位宫中女史如此关注,但依旧毫不犹豫地领命。
墨雪望向咸阳宫的方向,目光深邃。她此举,并非完全出于对林仙丽的欣赏,更是出于一种直觉——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或许正是打破当前宫廷僵局,引出那条深藏“宫里暗线”的关键。保护好她,就是保护好揭开谜团的重要线索。在这盘牵扯到国运的大棋局上,任何一颗可能影响胜负的棋子,都值得投入必要的资源。
咸阳宫巷。
林仙丽强撑着走回瑶光殿附近,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刚踏入殿前庭院,一名低着头的小内侍匆匆与她擦肩而过,似乎无意地将一个揉成一团的细小纸团,塞入了她的手中。
林仙丽心中狂跳,面上却不敢有丝毫异样,迅速将纸团攥入袖中,快步走回自己的居处。
关上房门,她背靠着门板,深吸了几口气,才颤抖着手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小字:
“彼已动杀心,慎食水,勿独行,西苑柏下影为警。——苏”
林仙丽瞳孔骤缩,纸团从指间滑落。
苏姐姐的警告!柏树下那个窥视的影子,果然是杀机降临的预兆!他们……已经等不及了!
她猛地看向桌案上那杯宫女半个时辰前送来的、她尚未动过的茶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