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易主的消息,如同燎原的野火,以比韩信进军时更快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第一个接到这惊天噩耗的,并非正在定陶与彭越周旋的项羽,而是被牵制在东阳的钟离昧。
当浑身浴血、仅剩单骑的彭城信使冲破韩军游骑的封锁,踉跄着扑入东阳楚军大营,嘶哑着喊出“彭城失守,项声将军战死,项伯大人不知所踪”时,整个楚军大营如同被投入冰窟,瞬间死寂,随后爆发出无法抑制的恐慌与骚动。
钟离昧手中的军报飘落在地,他踉跄后退一步,扶住案几才勉强站稳,脸上血色尽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预想过韩信的种种手段,甚至预想过广陵或淮阴失守,却独独未曾料到,韩信竟敢如此行险,而且成功了!直捣彭城!这是何等胆魄,何等疯狂!
“将军!彭城乃我军根本,家眷皆在城中!如今落入韩信之手,军心涣散,如之奈何?”副将们围拢过来,个个面色惶急。
钟离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乱。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依旧努力维持着镇定:“传令全军,严密封锁消息!敢有动摇军心,散布流言者,立斩!”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彭城陷落的消息如同无形的瘟疫,还是在营中悄然扩散开来。担忧、恐惧、愤怒、绝望……种种情绪在楚军士卒中滋生蔓延,士气一落千丈。许多将士的家眷都在彭城,此刻生死未卜,让他们如何能安心作战?
“将军,是否立刻回师,夺回彭城?”有将领急切请命。
钟离昧看着地图,内心陷入前所未有的挣扎。回师彭城?韩信既然敢打,必然做了万全准备,彭城岂是轻易能夺回的?而且,自己一旦离开,江淮的韩信部(屠川、孔聚)必定趁势追击,甚至可能与彭城守军前后夹击自己。不回师?坐视国都沦陷,家眷落入敌手,军心彻底崩溃,自己又有何面目去见大王?
就在钟离昧进退维谷之际,更坏的消息接踵而至。麦风司精心策划的流言开始在楚军营中发酵:“项羽残暴,已失天命!”“韩信乃真龙,克彭城便是明证!”“顽抗者,家眷不保!归顺者,可保平安!”
内忧外患,如同一张巨网,将钟离昧和他的三万大军死死缠住。
定陶城外,项羽大营。
项羽的心情原本就因迟迟抓不住彭越主力而极度烦躁,他下令猛攻定陶数日,虽给守军造成巨大压力,但这座城池依旧顽强地屹立着。彭越的游骑如同跗骨之蛆,不断袭扰他的粮道,让他无法全力攻城。
就在他焦躁地挥舞马鞭,催促士卒加紧打造攻城器械时,一匹来自南方的快马,如同疯了一般冲入大营,马上的骑士几乎是滚落下来,手中高举着一封染血的帛书,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大王——!彭城……彭城急报!韩信……韩信偷袭彭城!城……城破了!项声将军战死!项伯大人下落不明!”
刹那间,整个喧嚣的大营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听到这句话的楚军将士,都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向中军大帐的方向。
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震惊、暴怒、恐惧和毁灭气息的咆哮,如同受伤猛虎的垂死哀嚎,从大帐中轰然炸响!
“韩——信——!!!”
项羽一脚踹翻了沉重的帅案,案上的地图、兵符、令箭散落一地。他双目赤红如血,额头青筋暴起,整个人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狂暴的气息席卷整个大帐,令所有将领谋士瑟瑟发抖,无人敢抬头直视。
“寡人要杀了你!寡人要屠尽你九族!寡人要踏平睢阳,鸡犬不留!”项羽状若疯魔,一把抽出佩剑,猛地劈砍在支撑大帐的木柱上,木屑纷飞。
“大王息怒!大王保重啊!”众将慌忙跪倒一片。
“息怒?你让寡人如何息怒!”项羽猛地转身,剑尖指向南方,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彭城!那是寡人的都城!是寡人的根基!如今被那胯下小儿所占!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他胸膛剧烈起伏,猛地看向跪伏在地的众将:“传寡人将令!放弃定陶!放弃彭越!全军即刻拔营!轻装简从,日夜兼程,回师彭城!寡人要亲手拧下韩信的头颅,以祭我大楚旌旗!”
“大王三思!”终于有老将冒着触怒的风险开口,“我军顿兵定陶城下多日,士卒疲敝,粮草转运艰难。若此时仓促回师,彭越贼寇必尾随袭扰,恐……恐师老兵疲啊!不如暂且稳住建制,徐徐……”
“放屁!”项羽暴喝打断,“彭城已失,寡人岂能在此蹉跎!谁敢再言缓退,立斩不赦!即刻出发!”
霸王之怒,无人可挡。楚军庞大的战争机器,在项羽的强行驱动下,带着冲天的怨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转向,舍弃了即将到手的定陶和如同泥鳅般的彭越,向着南方的彭城疯狂扑去。所有的疲惫,所有的后勤问题,在此刻都被项羽抛诸脑后,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回彭城,将韩信碎尸万段!
彭城,楚王宫。
韩信站在原本属于项羽的王座前,并未坐下。他听着王瑕和周海几乎同时送来的急报。
“钟离昧军心浮动,进退失据,其部将多有异动。”
“项羽已放弃定陶,亲率主力,日夜兼程杀奔彭城而来,预计五至七日便可抵达。彭越将军正率部尾随袭扰,但难以迟滞其主力步伐。”
厅内气氛凝重。虽然成功拿下彭城,但所有人都知道,最严峻的考验即将到来。
“五日……”韩信喃喃自语,目光扫过麾下诸将,“时间紧迫。项羽盛怒而来,其锋正锐,不可正面硬撼。”
“大将军,是否依托彭城坚固城防,与项羽决战?”柴武问道。
韩信摇了摇头:“彭城新下,人心未附,物资虽多,却未及完全清点掌控。项羽若至,必不顾一切猛攻,困守孤城,并非上策。况且,”他顿了顿,“我等需要的,不是与项羽同归于尽,而是……战胜他。”
“大将军有何妙计?”尉缭子沉声问道。
韩信走到巨大的彭城周边地图前,手指划过彭城以西、以南的广阔区域:“项羽心急如焚,必走最近路径,直扑彭城。其军疲敝,粮草不继,怒气盈胸,此其三弊。我军新胜,士气正旺,据守坚城(虽不打算死守),可获补给,此其三利。”
他的手指最终点在了彭城西南方向,一片地势略有起伏的区域:“传令,将彭城府库中易于携带的金帛、部分粮草,尤其是项羽积攒的珍宝,尽快运出。同时,散布消息,言我欲裹挟财货与楚宫眷属,南撤江淮!”
蒯彻眼中精光一闪:“大将军是要……示敌以弱,诱敌深入?让项羽以为我军怯战欲逃,从而更加急躁,忽视侧翼?”
“不止如此。”韩信目光深邃,“项羽若知我欲南撤,必派骑兵先行截击,或猛攻我撤退路线。我军可在此处,”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一个名为泗水(并非泗水主干,而是彭城西南的一条支流)的河流东岸,“预设战场。背水列阵,示之以弱,骄其心,怒其气,待其半渡而击之!同时,令屠川、孔聚自江淮北上,威胁钟离昧侧后,若钟离昧不动,则可与我会师;若其动,则半道击之!令彭越加紧袭扰项羽粮道,断其补给!”
又是一招“背水列阵”!但此次,地点、时机、对手的心态,都与历史上截然不同!
“项羽恨我入骨,见我军背水,必以为我自陷死地,会更加轻敌猛攻。”韩信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而他不知道的是,我军的退路,不在岸上,而在……水中。”他的目光投向殿外,仿佛看到了那条名为泗水的河流。
“屠川的水军?”陈胥反应过来。
“不错。”韩信点头,“我已密令屠川,分出一支精锐水军,沿泗水秘密西进,隐匿于战场下游。待两军交战正酣,项羽全军注意力皆在我背水之阵时,水军突然杀出,登岸侧击,或截断河道!届时,项羽军心必乱!”
一环扣一环的布局,将天时、地利、人心、水陆协同都算计了进去。众人听得心潮澎湃,又不禁为这计划的胆大心惊。
“即刻行动!”韩信斩钉截铁,“周海,负责转移财货,散布消息,务必要让项羽的斥候‘恰好’探知!陈胥、柴武,随我率领主力,前往泗水东岸预设阵地!王瑕,严密监控项羽主力动向及钟离昧反应!”
“诺!”
彭城,这座刚刚易主的雄城,尚未不及细细品味胜利的滋味,便再次被战争的阴云笼罩。一场决定楚汉命运,乃至整个天下归属的终极对决,即将在这座古城之外,汹涌的泗水河畔,拉开惨烈的序幕。复仇的猛虎与布下罗网的潜龙,即将迎来宿命般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