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的柴油味还没散尽，柏羽把公社农机培训的结业证仔细压在木箱底，指尖摩挲着原主留下的牛皮纸笔记本。
本子里夹着张泛黄的草图，铅笔勾勒的播种机轮廓歪歪扭扭，旁注着 “分种不均，费种误时” 的字迹，墨迹被泪水晕开又干涸，在纸页上留下浅褐色的印记。
窗外的老槐树刚冒出新芽，柏羽忽然想起培训时技术员说的话：“好农机得像农民的手，既要有力气，更要懂分寸。”
他蹲在工具棚角落，盯着那台锈迹斑斑的播种机出神。
铁皮料斗被岁月啃出无数小坑，种子从底部的方孔直愣愣往下掉，要么在垄沟里堆成小丘，要么漏出半米长的空当。
上周播种玉米，张婶带着三个妇女跟在后面补种，一天下来腰都直不起来，指尖还被种子磨出了血泡。
“要是能让种子排着队往下走就好了。” 陈俊英抱着机油桶过来，挠着头说出了所有人的心愿。
柏羽忽然站起身，在水泥地上用粉笔画起来：“你看，加个旋转分种器，像水车的叶片那样。”
他画了个带六个凹槽的铸铁圆盘，“齿轮带动它转，每转一圈正好送六粒种子进排种管，间距能控制在三十厘米。”
又在旁边添了个漏斗状的小料斗，“这里装化肥，通过细管跟着种子一起下去，省得后续再翻地施肥。”
陈俊英蹲在地上数着笔画，铅笔在小本子上飞快记录，笔尖划破了好几页纸。
队长李建国拿着草图找公社批钢材时，手指在 “旋转分种器” 几个字上敲了半天：“这铁疙瘩真能比人手准？”
直到柏羽把培训手册里的齿轮传动示意图摊开，指着上面的计算公式，老队长才咬咬牙签字：“给你留块四号锰钢，要是弄不成，这料钱得从你工分里扣。”
三天后，公社农机站的王技术员骑着摩托车送来三个齿轮，车斗里还装着半袋黄油：“陈院士当年改良播种机，也是从这小齿轮开始的，你们好好琢磨。”
工具棚的灯泡从早亮到晚，柏羽把锰钢固定在旧机床的卡盘上，陈俊英踩着踏板控制转速，砂轮片接触钢材的瞬间溅起火星，烫得人直缩脖子。
“分种器的凹槽得磨成弧形，不然种子会卡住。” 柏羽戴着沾满机油的手套，用卡尺反复测量尺寸，汗水顺着安全帽带往下淌，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油洼。
两个年轻社员负责敲打料斗，铁板的叮当声和机床的轰鸣声混在一起，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动静。
第七天出了岔子，齿轮咬合时总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分种器转起来忽快忽慢。
柏羽把齿轮拆下来，发现齿牙的角度差了半度。
“得重新铣齿。”
他连夜画出修正图，第二天一早踩着露水去公社农机站借铣床。
王技术员看着图纸直点头：“这倒角处理比我们站里的老图纸还精细。”
回来时自行车后座绑着沉重的齿轮，柏羽摔在田埂上，膝盖蹭掉块皮，却死死护着齿轮没让它沾泥。
试播那天选在南坡的麦田，天刚蒙蒙亮，社员们就扛着锄头来了。
赵红兵把拖拉机开到地头，排气管突突地喷着白烟：“柏羽哥，这铁家伙要是不行，我还能拉着犁杖补活儿。”
柏羽爬上拖拉机调整牵引杆，陈俊英往料斗里倒了三十斤麦种，又往旁侧的小斗里装了化肥，手抖得差点把袋子掉在地上。
“开！” 李建国一声令下，拖拉机缓缓前进，改良播种机的铁轮在地上压出整齐的垄沟。
柏羽趴在机身上观察，旋转分种器转得均匀，麦种顺着排种管往下掉，每粒都落在垄沟中央，间距不差分毫，旁边的化肥口同步吐出颗粒肥料，刚好落在种子侧方五厘米处。
“这比绣花还准！” 苏大叔蹲在地上扒开泥土，眼睛瞪得溜圆。
拖拉机跑了半个来回，李会计拿着算盘在田埂上算账：“以前五个人一天种两亩，现在这机器一小时就种一亩半，算下来比人工快三倍还多！”
他又掂了掂剩下的种子，“三十斤种了一亩二，比平时省了足足八斤！”
张婶笑得眼角起了褶子：“以后再也不用弯腰补种了，这腰杆总算能挺直喽。”
消息像长了翅膀，下午公社书记就带着五个生产队的队长来了。
柏羽特意换了不同的齿轮，演示播种玉米的效果，分种器的间距自动调整到五十厘米，化肥播撒量也跟着变了。
“这是活的机器啊！” 红星队的队长伸手想摸分种器，被旋转的齿轮吓了一跳。
公社书记蹲在地里看了半天，站起身拍着李建国的肩膀：“这改良播种机必须推广，下个月开现场会，让柏羽同志给全公社技术员讲课！”
柏羽趁机指着机器上临时焊接的铁皮料斗：“书记，要是能有更多钢材，我想把料斗改成防锈的，再加个调节手柄，能适配小麦、玉米、大豆三种作物。齿轮要是能定制，漏种率还能再降一半。”
公社书记立刻掏出钢笔写了批条：“农机站的材料优先给你们用，需要多少报多少！”
夕阳把播种机的影子拉得很长，社员们帮着清洗机器，赵红兵用抹布擦着齿轮：“柏羽哥，以前我觉得你光会画图，现在才知道这技术能当饭吃。”
柏羽笑着往齿轮上抹黄油：“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原主的草图、公社的齿轮、大家的力气，少一样都成不了。”
陈俊英抱着记满数据的本子跑过来，笔尖还在晃动：“柏羽哥，明天我们试试播种高粱吧？”
夜里柏羽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脑海里响起 007 的机械音：【检测到农业生产效率提升 37%，集体认同度突破 85%】
他摸出纸笔，借着月光画起新图纸，窗外的老槐树下，那台改良播种机静静立着，铁骨上的焊痕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李建国提着煤油灯走来，看见窗纸上的画图身影，悄悄把一兜鸡蛋放在窗台上。
他想起柏羽摔在田埂上护着齿轮的样子，想起社员们脸上的笑容，心里忽然明白：这知青带来的不只是一台机器，更是黄土地里长出来的新希望。
远处传来鸡叫时，柏羽的图纸上已经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标注，最下方写着一行小字：“农机要懂农时，技术要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