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的高强度调查、内部肃清、以及与莫云铮的暗中周旋，让楚晏眉宇间的疲惫之色越发明显。虽然他依旧处理公务井井有条，部署行动雷厉风行，但我看得出，那根弦绷得太紧了。南疆数月奔波，回京后又立刻卷入更诡谲的漩涡，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需喘息。
这日午后，秋阳难得温煦。我亲自下厨，做了几样楚晏喜欢的江南点心，又备了一壶清雅的明前龙井，让丫鬟用食盒装了，提去了他在王府外书房处理公务的侧厅。
我去时，他正对着桌上摊开的京城舆图和几份密报凝神思索，手指无意识地在太阳穴上按着。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见是我，眼中冷峻之色稍褪，化作一丝柔和：“怎么过来了？母妃那边今日可好？”
“王妃气色又好些了，午膳用了小半碗鸡丝粥，刚歇下。”我将食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走过去，很自然地伸手替他揉了揉紧绷的额角，“倒是你，看看这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了。”
楚晏顺势握住我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苦笑道：“事情千头万绪，‘幽泉’藏得深，莫云铮心思难测，宫里那盆‘墨菊’还没查清来历……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时间不够用，就更不能把自己熬干了。”我抽回手，打开食盒，将还冒着热气的点心和清茶一一摆出，“来，尝尝看。我新学的蟹粉酥和桂花糖藕，还有你爱的龙井。政务再急，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清新诱人的食物香气飘散开来，楚晏紧绷的神色终于松动了几分，眼中漾开暖意：“你亲手做的？”
“不然呢？”我嗔他一眼，将筷子递过去，“快尝尝，凉了味道就差了。”
楚晏依言坐下，夹起一块蟹粉酥放入口中，酥皮松化，内馅鲜美，他细细咀嚼，眉宇间最后一点郁色也仿佛被这熨帖的滋味化开了。“好吃。”他抬眼看我，眸色深深，“琉璃，有你在，真好。”
“知道我好，就听我一句劝。”我坐在他对面，也端起茶杯，“今日天气难得晴好，我们也学学那些闲散文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如何？”
楚晏微微挑眉：“半日闲？去哪里？如今京城内外……”
“不去远，也不去人多眼杂的地方。”我打断他的顾虑，早有准备地说，“就去西郊咱们安王府的那个温泉别院如何？那里清静，守卫也周全。泡泡温泉，松快松快筋骨，就当是……大战前的休整。”我顿了顿，声音放柔，“你看你，从南疆回来就没好好歇过，眼底青黑都重了。身子是根本，你若累倒了，让我……让我们怎么办？”
我的担忧和心疼明明白白写在眼里。楚晏看着我的眼睛，沉默片刻，终于败下阵来，唇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宠溺的弧度：“好，听你的。就去别院。”
他唤来侍卫长，低声吩咐了几句，加强了别院的守卫布置，又安排了下午必须处理的几件紧急公务挪后。一个时辰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呢马车，在数名精干护卫的随行下，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安王府侧门，前往西郊。
温泉别院坐落在西山脚下，林木环绕，景致幽深。因是王府私产，平日只有几个老仆看守，此刻早已得了消息，将各处收拾得整洁温馨，又悄然退避。
秋日的西山，层林尽染，红黄斑斓，空气清冽中带着松柏的香气。我和楚晏携手走在别院后的竹林小径上，头顶竹叶沙沙，脚下落叶松软，一时间，仿佛远离了京城的喧嚣与阴谋，只剩天地间的宁静与彼此手心的温暖。
“这里真好。”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不少。
“嗯。”楚晏握紧我的手，目光落在远处如火的枫叶上，声音也轻缓下来，“记得小时候，父王母妃常带我来这里小住。那时候只觉得山水有趣，如今才知，这份清净难得。”
我们走到一处半露天、以天然岩石围砌的温泉池边。池水热气氤氲，清澈见底，四周以竹帘略作遮挡，既保证了私密，又不妨碍欣赏山景。仆役早已备好了干净的浴袍和茶点，放置在池边的青石台上。
“去泡泡吧，解解乏。”我推了推他，“我在这儿等你。”
楚晏却拉住我，眼神深邃：“一起？”
我脸一热，嗔道：“胡闹！这青天白日的……我、我帮你看着便是。”
他低笑，不再勉强，只快速褪去外袍，步入温热的池水中。泉水没过他精壮的胸膛，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冷峻的轮廓，水珠顺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滑落。他闭上眼，仰头靠在池边岩石上，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那常年萦绕周身的凛冽气息，仿佛也被这温泉的热度渐渐融化。
我坐在池边的竹凳上，看着他难得放松的侧脸，心中一片柔软。拿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热茶，放在他触手可及的石台上。
“琉璃，”他闭着眼，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温泉浸泡后的微哑，“等这些事情了了，等我们成了亲，每年秋天，我们都来这里住几日，可好？”
“好。”我毫不犹豫地应下，想象着那样的未来，唇角不自觉上扬，“就我们两个，什么也不想，只管看山看水，品茶读书。”
“还要你亲手做的点心。”他补充，睁开眼，望过来，眼底映着水光和我的影子，温柔得不可思议。
“贪吃。”我笑骂，心里却甜丝丝的。
他在池中泡了小半个时辰，脸色红润了许多，眉宇间的疲惫也散去大半。起身换好干爽的浴袍，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少了平日的威严，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随性。
我们在别院临水的小轩里用了简单的晚膳，多是山野时蔬和鲜鱼，滋味清淡却鲜美。饭后，并肩坐在轩外的廊下，看着最后一抹晚霞将天际染成金红，又渐渐褪为静谧的深蓝，星辰初现。
没有谈论“幽泉”，没有分析莫云铮，也没有揣测宫闱秘事。我们只是说着些琐碎的闲话，回忆小时候的趣事，讨论哪里的枫叶最红，哪家的桂花酒最香，甚至为了一句诗的释义轻声争辩，最后相视一笑。
夜风微凉，带着山间的草木气息。楚晏将我揽入怀中，用宽大的披风裹住我们俩。我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看着天际渐渐明亮的星河，只觉得此刻岁月静好，希望时光就停在这一刻。
“琉璃，”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你把我‘赶’出来，谢你让我知道，除了责任和争斗，还有这样的时光值得珍惜和守护。”他的手臂收紧了些，“我会尽快处理好一切，然后，给你一个真正安稳静好的未来。”
我回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前，闷声道：“嗯，我相信你。我们一起。”
星空璀璨，山风温柔。在这远离风暴中心的静谧别院里，两颗紧紧相依的心，汲取着难得的温暖与力量，也愈发坚定了携手共度一切难关的信念。
偷得浮生半日闲，并非逃避，而是为了积蓄力量，更好地迎向那无法躲避的、必将到来的惊涛骇浪。因为知道身后有彼此可以依靠，有这份宁静可以期盼，前行的路，便不再那么孤寒可怖。
夜深了，我们相携回到别院温暖的屋内。明日，又将回归京城的纷扰与暗战。但这一日的放松与温存，已如同最好的良药，抚平了焦虑，注满了勇气。
灯火下，楚晏替我拆下发间简单的玉簪，动作轻柔。我抬眼看他，他亦低头凝视我，目光缱绻。
“睡吧。”他轻吻我的额头，“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是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无论有多少挑战在等待，只要我们在一起，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