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该教的东西都已经教给你们了,往后的修行就靠你们自己去把握了。”
庭院中心的樱花树开的正盛,微风拂动间飘摇的樱花如冬日之雪般轻盈散落,而在那纷飞的花雨中,爷爷正对着几个面容模糊的哥哥姐姐们说着话。
奇怪,往常的这个时间,哥哥姐姐们不应该还在进行剑道的对练吗?为何今日却是没有进行呢?
我看着那里心中涌出困惑,而后又突然想到了原因。
是了,今天是哥哥姐姐们学成离开的日子,我怎么会忘了呢?
我为自己的忘却感到羞耻,明明我还打算要好好的和哥哥姐姐们道别来着,结果我居然忘记了这件事,这可不行啊,还好我现在想起来了。
我庆幸着我在哥哥姐姐们离开前想起了这件事,同时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悲伤。
哥哥姐姐们就要离开了,爷爷也已经不在了,等等,爷爷不是就在那里吗?
“今天就是你们离开道场的日子,在你们离开之前,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爷爷的声音继续着,而我也迈开步伐向着樱花树下爷爷那背对着我的身影走去,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亲眼看看爷爷的面容,
“你们今后,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爷爷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接近了樱花树那里,不过哥哥姐姐们似乎都因为专注于爷爷的问话而没有如往常一般发现我的靠近。
哥哥姐姐们的面容仍然模糊不清着,仿佛他们的面容本来就是这样一般,而看着这样的他们我突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背对着我的爷爷,他的面容,是不是也和哥哥姐姐们一样,令我无法看清呢?
我战栗的往前走着,想要绕到爷爷的面前,却又因为心中的恐惧而脚步迟缓。
“爷爷......”
轻声呢喃着我止住了脚步,没有再继续往前,明明我只要再走个几步,就可以看清爷爷的面容,但我却没了这样做的勇气。
“是小墨来了么?”
爷爷似乎察觉到了我,身子微动着准备向我这边看来。
“不要!”
瞬息之间,恐惧仿佛一个无形的大手攥紧了我的心脏,令我发出了有些失声的呼喊,而在我如此呼喊的下一刻,世界破碎了。
飞扬的樱花,道场的庭院,看不清面容的哥哥姐姐,还有尚未完成转身的爷爷背影,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只余下了一片幽暗和在耳边响彻的清扬乐曲。
我缓缓睁开眼,有些恍惚的坐起身子,目中所见的是突然显得有些陌生的寝室,而响动着的乐曲正从枕边的手机不断传来。
“是梦啊,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是因为昨天恰好谈到了关于过去的话题,又精神消耗太多的缘故吗?”
按灭手机的闹铃,我躺回床上盯着寝室的天花板低声自语着。
昨日,我应栉田的邀请,参加了她所组织的联谊会,而在此期间,我和一之濑以及栉田与绫小路,曾在榉树购物中心地下商街的甜点店中谈论过关于过去的话题。
联谊结束后,我又和一之濑参加了一个颇为费神的店家隐藏活动,虽然当时我坚持了下来,但也的确感到了疲惫,而如此情形下做了这样一个梦,也就不怎么奇怪了。
“爷爷......”
清醒后,我很轻松的就回忆起了爷爷的面容,不过曾经在我小时候与道场里学习过的哥哥姐姐们的面容,我确实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既然我能记起爷爷的面容,为何会在梦中不敢走到爷爷的面前呢?是我害怕我已经记不清爷爷的样子,还是说我是害怕回想起那之后和爷爷的对话呢?
“大概,是后者吧。”
我自嘲的笑了笑,大概的想明白了原因。
虽然是梦,但梦并非完全无迹可寻,在梦中的我看起来是恐惧自己忘记了爷爷的样子,但这只是我想逃避我真正恐惧的事情,从而产生了变相扭曲的结果吧。
“你们今后,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这是爷爷对每个完成道场的学业修习将要离开的学生们都会问的话,而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如梦中的场景那般,在一次道场里修习的哥哥姐姐们离开前被爷爷问起的时候,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间,我都按照我当时的回答努力前行着,然而自从国二的那场变故之后,我最终还是放弃了曾经的道路。
那么我当时的回答究竟是什么呢?我又是为何会那样回答呢?
我默然的想着这个问题,稍微的回忆起了幼年的时光。
在上小学之前,我和父母都住在神奈川乡下爷爷的道场那里,不过虽然说起来都是住在这里,但我平常基本见不着他们。
那个时候,父母的工作地点都在东京且工作很忙,因为不放心把我交给雇佣的保姆照顾,同时也有些舍不得我,就很干脆的搬回了神奈川的乡下,让爷爷奶奶照顾着我,他们则是在神奈川和东京之间奔波着。
不过神奈川虽然就在东京周边,但和东京本地居住相比,对工作忙碌的父母而言,每日都回来显然不太合适,因此他们最后还是在东京租了一个房子供他们工作时休息所用,只是在假期等比较闲暇的时候才回来看望下我。
在道场这里我并没有被送去上幼稚园,日常照料和启蒙教育主要由我的奶奶进行,而我的爷爷因为要顾着道场里的学生,所以也只能在闲暇的时候陪陪我。
在道场的生活我过的很开心,尽管很少见到父亲和母亲,但爷爷和奶奶还有来道场里学习的哥哥姐姐们都很喜欢我,有他们的陪伴我并不觉得寂寞。
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听奶奶讲故事和看哥哥姐姐们的剑道练习,其中奶奶讲故事的同时还教我学习文字,因为寓教于乐的关系,我学习的很是起劲。
而看着哥哥姐姐们的剑道练习,我有时候也会拿起树枝跟着他们的动作进行比划,不过因为常常会逗的哥哥姐姐们笑出来,导致哥哥姐姐们被爷爷训斥不够专心,所以我后来就变成了默默记住他们的动作,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练习着。
我对文字的学习和对各种故事的理解能力似乎很惊人,常常能引起奶奶的惊叹和夸赞,不过爷爷对此倒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很少会在这方面对我夸奖。
其实,我那时候比较害怕爷爷,因为爷爷总是板着脸训斥着来学习的哥哥姐姐们,并且经常在对练中将哥哥姐姐们打的很惨,甚至就连偶尔来配合爷爷进行教学的父亲,虽然在对练中比那些哥哥姐姐们要强多了,但依然不是爷爷的对手,且常被爷爷训斥懈怠练习实力退步。
我想,要是我模仿哥哥姐姐们的练习被爷爷看到了,恐怕也是要被训斥的,所以我偷偷练习的时候都是避着爷爷的,不过毕竟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下,最终我还是被爷爷发现了。
当时我兴致勃勃的拿着树枝用着记忆的招式和想象中的对手,一位道场中总是戏弄我的哥哥战斗着,结果轻松的将他打的落花流水,正为此兴奋不已之时,却是突然发现了一旁的角落里,爷爷正默默的盯着我,见此情形我吓的丢掉了手中的树枝,瑟瑟发抖。
不过出乎我预料的是,爷爷并没有训斥我,反而神色欣然的夸奖我练的有模有样,并且在第二天,让那位哥哥用慢动作和我进行单纯的剑招对练。
对练的结果和我想象中的对决一样,那位哥哥很快就输掉了,这让在场观战的哥哥姐姐们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而在那之后我又和其他的哥哥姐姐们同样进行了剑招对练,结果都是我赢了。
这般结果让在场的哥哥姐姐们都惊讶的直呼我是天才,不过爷爷却说这是他们没有好好练习,真正的将剑招理解到位,随后爷爷和我进行了一场剑招对练,我输了,仅仅三招就输了。
这场惨败让连赢了哥哥姐姐们而感到得意的我有些泄气,不过爷爷却说我能撑过他三招已经很不错了,并且认真的告诫我不要以为真的赢了哥哥姐姐们,因为真正的对练,可不是这种毫无速度和力道的单纯剑招,我即便对剑招的理解更强,反应不够快力量和速度跟不上,一样会输。
对此,我当然是清楚的,只是叫只有几岁的我和哥哥姐姐们比速度和力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嘛,不过听到爷爷这么说了之后,我便也打算跟着哥哥姐姐们做些身体的锻炼了,虽然在我看来那些转圈跑步和站桩很无聊就是了。
此后爷爷没有放任我自己瞎锻炼,而是让我加入了哥哥姐姐们的晨练,也只有晨练,毕竟我还只是个小孩子,还要学习其他的东西和玩耍,怎么也不可能和哥哥姐姐们一样练习,训练量也是按照我的情况由爷爷亲自制定。
父母和奶奶很快就知道了这件事,不过他们都没有反对,认为我多锻炼下身体也是好事,而且以爷爷的能力,也不会让我的身体因为锻炼受到损害。
如此,再加入了身体锻炼和剑道练习后,我的生活又变的规律起来且十分充实,而在这段时间里,我也受到了更多的夸赞,来自哥哥姐姐们的,来自父母的,来自爷爷奶奶的。
周围人的赞扬让我变的很自信,不过得益于奶奶良好的故事教育,我并没有成为到处捣乱的熊孩子,因此也更加的讨大家喜欢。
因为我的学习理解能力很好,奶奶讲的故事并不局限于一些童话,还包含了一些情节较为复杂的英雄事迹,而我也憧憬着那些故事中充满正面色彩的英雄。
不仅如此,奶奶还和我讲述过一些她和爷爷年轻时期的事,那时候爷爷做过很多义事,对于奶奶来说更是她的挚爱和英雄,我为此所鼓舞的同时,也想到了我曾多次见到的,被父亲所帮助过而来向父亲致谢的人们那真挚的眼神和感激的笑容。
我想,父亲对他们来说也是他们的英雄吧,而我也喜欢那样的眼神和那样的笑容。
“你们今后,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呢?”
于是,某一天的道场学生送别时,幼时的我在哥哥姐姐们思考着回答之前,对爷爷说:“我想成为和父亲与爷爷一样的英雄。”
“成为像我们一样的英雄么?”樱花树下,高大的爷爷转头注视着当时小小的我失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可不是英雄,而且英雄也不是那么好成为的。”
“我可以的,我一定能成为英雄。”
当时的我未经历过多少失败,又饱受周边人们的赞扬,充足的自信让我不会说出退缩的话语。
“是吗?”爷爷看着我坚定的样子,抬手摸了摸我的头,“那么你就先做个能帮助他人的善者吧,这样在合适的时机到来之时,如果你能跨越阻碍拯救了许多人的人生,就能成为英雄了。”
“我知道了,爷爷你就等着看吧!”
怀着模糊的憧憬,幼时的我许下承诺,踏上了善者的道路,并想从善者成为英雄。
然而,时至今日,别说成为英雄了,就是善者的道路我都没有走通,跌落了下来。
“该起床去晨练了。”
结束回忆,我自语着起身,将涌动的思绪压入了心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