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乱石堆如同死亡的墓碑,矗立在“龙脊”巷道的入口。金葵的命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锐金卫们决绝的涟漪。面对这吞噬生命的废墟和随时可能降临的二次坍塌,金葵展现出了非凡的决断与组织能力。
“听令!”
他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坑底的喧嚣,目光扫过身后二十余名忠诚的锐金卫:
“王猛!”
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汉子踏前一步,抱拳应喏:
“属下在!”
“你带五人,驻守矿场!接管胡庸所有职权,稳定人心,督促外围冶炼、选矿不得停歇!严查所有出入人员,尤其是近期与外界接触者!若有异动,可先斩后奏!”
“喏!”
王猛眼神锐利,立刻点出五人,转身大步离去,气势汹汹。
“赵吉!”
另一名面色黝黑、眼神沉稳的中年汉子应声:
“属下在!”
“你带八人,镇守此洞口!严密监视坍塌区域!调集所有可用矿奴,优先清理此处!但务必注意安全,若有再次塌方迹象,立刻示警撤离!同时,准备好绳索、撬棍、更多火把、清水和干粮,随时接应!”
“喏!大人放心!”
赵吉领命,迅速指挥手下分散开来,如同钉子般牢牢钉在洞口平台各处险要位置,并开始大声吆喝,指挥附近惶恐不安的矿奴们重新投入清理工作。
接下来的几天,是在死亡阴影下与时间赛跑的艰难清理。在赵吉的严密监督和锐金卫的鞭策下,数百名被强行驱赶来的矿奴,怀着对乱石堆下亡魂的恐惧和对监工鞭子的畏惧,开始了蚂蚁搬家般的挖掘。他们用最原始的工具——撬棍、木杠、箩筐、甚至双手,一点点地撬动、搬运那些巨大或细碎的岩石。汗水、血水混合着尘土,在他们黝黑疲惫的脸上流淌。头顶不时有碎石簌簌落下,引起一阵阵惊恐的骚动,每一次都让赵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通风,这成了最大的难题之一!铜绿山矿井深度已远超浅层,主巷道深入山腹,原本依靠与地表竖井和特定走向的巷道形成自然风流循环。如今主巷道入口及相连的竖井被巨石彻底堵塞,自然通风完全断绝!巷道深处必然积聚了大量有毒气体和令人窒息的浊气。金葵深知此点,严令在清理靠近入口区域时,必须点燃火把试探,若火焰迅速熄灭或变色,则立刻后退。同时,他命人紧急制作了数十个简易的“风囊”,由矿坑上方的奴隶不断鼓动,试图通过清理出的缝隙向巷道深处强行送入新鲜空气,但这效果微乎其微。
三天后,在付出了数名矿奴被落石砸伤、累倒的代价后,一条仅容一人佝偻着身子勉强通过的、扭曲狭窄的“通道”,终于在巨大的乱石堆边缘被艰难地清理出来!它紧贴着相对稳固的坑壁岩体,像一条钻过巨兽肠道的蛆虫,散发着浓重的死亡和尘埃的气息。
“就是这里了。”
赵吉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灰,指着那幽深、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洞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人,里面情况不明,浊气未散,恐有……”
金葵抬手制止了他,眼神锐利如鹰,紧紧盯着那洞口:
“本官知道。火把!”
一名锐金卫递上熊熊燃烧的火把。金葵将火把伸入洞口。火焰剧烈地摇曳、跳动,颜色略显暗淡,发出“呼呼”的声响,但并未熄灭。
金葵挑选的七名跟他进洞的锐金卫,个个都是技艺精湛,胆大心细。他拿起一根粗壮的火把,跳跃的火焰映照着他刚毅而冷峻的面容:
“浊气未散尽,但尚可通行。绳索连好,跟紧我!保持警惕!”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中满是尘土和腐朽的味道,然后毫不犹豫地第一个弯腰,钻进了那狭窄、压抑的死亡通道!七名锐金卫紧随其后,用绳索彼此相连,如同一条在黑暗洞穴中前行的蜈蚣。
刚一进入,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坑底那震耳欲聋的喧嚣瞬间被厚重的岩石隔绝,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声,以及碎石在脚下滚动的细微声响。空气粘稠、闷热、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火把的光晕被狭窄的岩壁紧紧束缚,只能照亮身前几步的范围,更深处是化不开的、令人心悸的浓稠黑暗。倾斜的洞顶和嶙峋的岩壁仿佛随时会合拢,将人压成肉泥。不时有细小的碎石和沙土从头顶簌簌落下,打在皮甲和头盔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次都让人头皮发麻。
金葵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扶着冰冷湿滑的岩壁,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脚下的路崎岖不平,布满了松动的碎石和坍塌的泥土。他仔细观察着四周:这里是主巷道入口被挤压撕裂后形成的“夹缝”,并非原路。倾斜的角度起初尚可忍受,但随着深入,坡度开始明显增加,身体需要更加用力地后倾才能保持平衡。两侧的岩壁可以看到清晰的、巨大的撕裂痕迹,如同被巨爪抓过,断裂的木质支护扭曲地支棱着,上面挂着撕裂的布条和早已凝固发黑的血迹,无声地诉说着灾难降临时的恐怖。
艰难地穿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感觉已经深入山腹数十丈,脚下倾斜的坡度似乎平缓了一些。狭窄的“夹缝”终于与一段相对完整、但损毁严重的主巷道连接上了。这里的空间稍显开阔,能容两三人并行,但景象更加触目惊心!顶板大面积垮塌,巨大的石块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全靠几根粗壮但已严重变形、发出不堪重负呻吟的支护木勉强支撑。地面上散落着翻倒的矿车、断裂的撬棍、散落的矿石,还有……几具被落石砸得面目全非、已经开始腐烂发臭的矿奴尸体!浓烈的尸臭味混合着尘土味,几乎令人窒息。
就在众人强忍着恶心,绕过一具尸体时——
“淅淅索索……淅淅索索……”
一阵细微却密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岩石和泥土上快速爬行!
所有人的动作瞬间僵住!火把的光晕猛地向前探去!
只见前方的巷道地面上、两侧的岩缝里、甚至顶板的阴影处,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老鼠!这些老鼠的体型远比寻常家鼠大得多,几乎接近野兔大小!它们的皮毛肮脏不堪,多处脱落,露出粉红色或溃烂流脓的皮肉!最恐怖的是它们的眼睛!在火光的映照下,那根本不是老鼠应有的、怯懦或狡黠的小眼睛,而是两团燃烧着的、充满了疯狂、贪婪和饥饿的……赤红色!如同地狱的鬼火!它们的牙齿异常尖长、外翻,带着暗黄色的污垢,嘴角流淌着粘稠的涎水,发出“嘶嘶”的低吼。
一个见多识广的老锐金卫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骇,低吼道:
“是矿鼠!他娘的,是矿鼠!平时这些畜生跟旷工们一块儿刨食,矿上有动静,它们溜得比谁都快,有时候还能给矿工提个醒,算是井下的‘活警报’。可看现在这鬼样子……”
他指着那些在火光下不仅不退、反而蠢蠢欲动、缓缓围拢上来的红眼巨鼠,声音发颤:
“矿洞塌了十来天了!它们被困在下面,没了吃食来源……这些畜生……这些畜生怕是早就啃光了死人的血肉!现在它们身上带着尸毒!是吃人的恶鬼!大家小心!千万别被它们咬到!沾上一点,神仙难救!”
仿佛印证了他的话,这些变异的矿鼠已经完全失去了对火焰的恐惧!它们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金葵一行人,那目光中不再是动物的本能,而是纯粹到极致的、对鲜活血肉的渴望!涎水从外翻的尖牙间滴落,在尘土中留下暗色的痕迹。它们低伏着身体,肌肉绷紧,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嘶嘶”声,缓缓向前逼近,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嗖——!”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骤然响起!一道黑影如同闪电般从金葵身后射出!
“噗!”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一支打磨锋利的青铜箭镞,精准无比地贯穿了一只冲在最前面的、体型最大的红眼矿鼠的眼窝!箭杆带着巨大的动能,瞬间搅碎了鼠脑!那矿鼠连惨叫都未发出,被箭矢的力道带得向后翻滚,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暗红色的污血混合着脑浆从眼窝汩汩流出。
出手的是金葵身后一名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如鹰的锐金卫。他手中紧握着一张强劲的反曲硬木弓,弓臂在火光下泛着油润的光泽。他动作迅捷如电,手指已从腰间箭壶中抽出第二支青铜簇羽箭,再次搭上弓弦,弓开如满月,箭头稳稳指向鼠群!
金葵眼神冰冷,看着那鼠尸和周围被同伴死亡短暂震慑、但旋即更加疯狂躁动的鼠群,声音斩钉截铁:
“这些东西,一个都不能留!杀光!就地焚烧!若让它们带着尸毒跑出去,整个矿区,甚至方圆百里,必遭大疫!”
“喏!”
锐金卫们齐声应道,瞬间杀气腾腾!刀剑出鞘的“锵啷”声在巷道内回荡!弓箭手们迅速拉开硬弓,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青铜寒光!手持短戈的锐金卫则踏前一步,组成一道冰冷的防线!
一场人与变异食尸鼠群的惨烈厮杀,在这幽深黑暗的死亡矿井中骤然爆发!火把的光芒疯狂摇曳,将搏斗的身影扭曲放大在狰狞的岩壁上!
*“嘣!嘣!嘣!”
强劲的弓弦震响!
“噗嗤!噗嗤!”
青铜箭镞穿透皮肉、钉入岩壁的闷响!
“呜——!”
矿鼠被箭矢射中要害时发出的短促惨嘶!
“杀!”
锐金卫的怒吼!
“嘶——!”
鼠群更加疯狂的尖啸!
“铛!噗!”
青铜戈带着呼啸的风声劈下!沉重的戈刃砍碎鼠头骨的声音!
“嗤啦!”
短戈的尖锋精准地刺穿扑上来的巨鼠腹部,带出腥臭的内脏!
“吱嘎!”
矿鼠尖利的牙齿啃咬在盾牌上发出的刺耳摩擦声!
腥臭的污血四处飞溅,断肢残骸遍地!这些食尸鼠异常凶猛,悍不畏死,利用黑暗和岩缝疯狂地扑咬。锐金卫们凭借精良的青铜甲胄、盾牌和默契的配合,结阵抵御,箭矢如雨,构成一道死亡屏障。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腐臭,皮毛的恶臭以及青铜器激烈碰撞后的金属腥气。战斗原始而残酷,充满了青铜时代特有的、冷兵器近距离搏杀的野蛮力量感。
战斗并未持续太久,残余的矿鼠在同伴大量死亡和锐金卫坚不可摧的阵型面前终于感到了恐惧,尖叫着四散逃入更深的黑暗缝隙中,消失不见。地面上留下数十具扭曲的鼠尸和斑斑血迹。
“清点伤亡!处理鼠尸!集中焚烧!”
金葵沉声下令,自己也微微喘息,握紧了腰间的青铜短剑剑柄。索性并无任何人受伤。他环顾四周,在散落的工具和矿石旁,果然发现了更多被啃噬过的、残缺不全的人类骸骨,印证了那老锐金卫的推测。这景象令人作呕,更让人心底发寒。
锐金卫们迅速行动,将鼠尸堆积起来,泼上火油,点燃!熊熊烈焰腾起,带着刺鼻的焦臭和滚滚黑烟,暂时驱散了部分黑暗和腐气。
稍稍休整,扑灭了鼠尸燃起的火焰,确保不会引燃支护木材,队伍才继续前进。巷道继续向下倾斜,损毁更加严重。前方不远处,隐约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哗啦……哗哗……”
是水声!而且不是涓涓细流,是持续不断的、如同小型瀑布般的哗哗声!
众人心中一沉,加快脚步。转过一个巨大的、因坍塌形成的乱石堆拐角,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
透水! 而且是严重的透水!
前方的巷道完全被浑浊、湍急的泥水淹没!水面几乎与巷道顶板平齐,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法逾越的地下湖泊!浑浊的水流带着泡沫和漂浮的杂物——碎木、破布、甚至是残肢,正从巷道深处某个看不见的裂口汹涌而出,猛烈地冲刷着两侧的岩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水面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上涨!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带着一股浓重的铁锈和淤泥的腥味。
主巷道被彻底截断了!
“大人!过不去了!”
一名锐金卫绝望地喊道。水深流急,水下情况不明,贸然涉水无异于自杀。
金葵面色铁青,举着火把仔细照射四周。火光照亮了他紧锁的眉头。他注意到,在被水淹没的主巷道左侧上方,岩壁似乎有一道被落石半掩的、狭窄的缝隙,像是一个废弃的支洞入口。这条支洞位置较高,尚未被水淹没。
“那边!看看那条支洞能不能绕过去!”
金葵指向那道缝隙。
锐金卫们立刻上前,奋力搬开堵在洞口的几块大石,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钻入的幽深洞口。金葵再次第一个钻了进去。
这条支洞更加狭窄、低矮,似乎是以前探矿时开凿的,早已废弃不用。洞壁粗糙,布满了凿痕。空气更加污浊稀薄,火把的火焰显得更加微弱和飘忽。脚下是松散的碎石和厚厚的积尘。众人只能排成一列,艰难地弯腰前行。
死寂!只有众人的呼吸声、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在这绝对封闭的空间里回响,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压抑。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未知的恐惧之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呃……嗬……嗬……”
一声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呻吟声,从支洞更深处幽幽地飘了过来!
这声音在死寂中如同惊雷!
所有人瞬间停住脚步!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
“有人?!”
“还活着?!”
难以置信的低呼在队伍中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但旋即又被巨大的疑惑和一丝寒意取代——十来天了!在这暗无天日、透水隔绝、没有食物、连矿鼠都开始吃人的地狱里,怎么可能还有活口?!
金葵眼中精光爆射!他猛地举起火把,压低声音:
“噤声!戒备!慢慢靠近!”
希望与巨大的疑云交织在一起。众人紧握武器,放轻脚步,如同最谨慎的猎人,朝着呻吟声传来的方向,一点一点地挪去。
火把的光晕,如同在浓墨中艰难开辟的光明之路,缓缓向前推进。呻吟声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虚弱,带着一种非人的痛苦和绝望。
终于,在转过一个狭窄的弯道后,火光照亮了支洞尽头一个相对宽敞些的“石室”——这可能是过去探矿时形成的一个小型矿囊或休息点。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久经沙场、见惯生死的锐金卫们,都瞬间头皮炸裂,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恐怖和彻骨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爬满了每个人的脊背!
金葵手中的火把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映照着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铁青到极致的脸。他死死地盯着前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火光照亮之处,是人间地狱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