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铸的囚笼内,时间仿佛被那冰冷的栅栏和沉重的锁链彻底锁死。只有豆大的油灯火焰不安地跳跃着,将扭曲的影子投在粗糙的石壁上,如同无声上演的皮影戏,演绎着绝望与挣扎。空气凝滞,混合着青铜的腥气、石头的阴冷,还有一丝从黑衣人身上散发出的、汗液与淡淡血污蒸发后的酸涩气味。
金葵那番如同冰锥般尖锐、彻底戳穿“幽灵同伙”谎言的审判,余音似乎仍在狭小的空间内嗡嗡作响,带来一种近乎实质的压力。
黑衣人瘫软在锁链的束缚中,先前强行支撑起的冷漠与狡诈外壳被彻底击碎剥落。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异常艰难,仿佛肺部被无形的巨石压迫。汗水浸透了他散乱污秽的头发,一绺绺黏在额角和脸颊,更多的冷汗则从鬓角、下颌不断渗出、滑落,与污垢混合,在他下巴尖汇聚成浑浊的水滴,最终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留下一个深色的、瞬间又消失的印记。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带动着沉重的镣铐链条发出持续不断、细碎而令人牙酸的“窸窣”声,在这死寂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他试图蜷缩,但锁链的长度无情地限制了他,只能维持那种半悬空的、极其屈辱的姿势,将所有的脆弱和崩溃暴露无遗。
温良死死盯着笼中人,独眼中的怒火未曾稍减,但其中已掺杂了更多的惊悸和后怕。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上的刀疤,仿佛那冰冷的触感能让他确信刚才听到的那番惊心动魄的心理博弈是真实的。他看向金葵背影的眼神,除了以往的信服,更添了一层深刻的敬畏——这种于无声处听惊雷、于细微处见真章的本事,比他挥斧砍杀要厉害得多。
马善依旧静立一旁,面色如水。但他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思绪却如暗流汹涌。黑衣人此刻的反应,那种从高度戒备的狡诈到彻底崩溃的生理表现,完美印证了他之前的某些猜测。西岐的训练,果然是将人工具化到极致,甚至连失败后的反应都预设了标准程式。这让他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对手,产生了更深的警惕。
金葵如同最有耐心的猎手,并未因初战告捷而急于扩大战果。他深知,对于这种被特殊锻造过的“兵器”,短暂的崩溃之后,往往是更深层次的、死寂般的防御。他只是沉默地站着,那只独眼如同永不疲倦的鹰隼,冰冷而专注地审视着猎物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呼吸的频率、肌肉无意识的抽动、甚至指尖的细微蜷缩。他在等待,等待对方从这剧烈的震荡中稍微回神,等待那心理防线上被撕开的裂缝自行扩大,而不是用蛮力去敲打,导致其再次封闭。
这种沉默的压力,远比疾风骤雨的呵斥更令人窒息。
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终于,金葵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同法官宣读程序:
“名字。你的真名。”
稍作停顿,不容对方喘息,继续道:
“铜绿山,龙脊巷道,阿大。矿监,胡庸。是不是你做的?”
他没有提高声调,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铅块,砸在黑衣人的心头。
黑衣人身体又是一颤,喘息声变得更加粗重混乱。他试图低下头,用散乱的头发遮掩表情,但锁链的限制让他这个动作显得徒劳而可笑。他没有回答,但那剧烈波动的情绪和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几乎已经是一种默认。
金葵并不需要他立刻开口承认。他采取了更冷酷的策略——替对方“复盘”。
“龙脊巷道,又黑又潮,尸臭能把人熏晕过去。”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将那地狱般的场景勾勒出来,但是阿大命大,靠吃其他矿奴的尸体活了下来,
“阿大躲在那些发胀腐烂的尸体后面,以为自己安全了。以为被锐金卫救出来,就能蒙混过关,殊不知,就在锐金卫的眼皮子底下,在锐金卫看守的军营里,杀了他!杀他的人,脚步很轻,比巷道里溜达的耗子还轻。选的角度很刁钻,正好是视觉的死角。那把三棱刀……”
金葵的目光似乎扫过黑衣人身体某个可能藏匿武器的位置,
“从肋骨缝隙里递进去,一拧,一搅,心就烂了。又快又干净,几乎没发出声音。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离开了,甚至可能还顺手检查了一下有没有留下痕迹。”
他描述得越是平静细致,就越是令人毛骨悚然。温良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令人作呕的巷道,胃里一阵翻腾。马善则微微蹙眉,似乎在脑海中构建那冷酷高效的杀戮场景。
黑衣人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子。金葵的叙述,精准地还原了他的行动,甚至揣摩到了他的心理,这比任何斥骂都更让他感到恐惧——自己在这个男人面前,仿佛透明一般。
“还有胡庸。”
金葵继续施压,语速不快,却步步紧逼,
“那个西岐的蛀虫,吃里扒外,死有余辜。杀他,费了点功夫吧?他毕竟有点警惕性了。是在他逃跑的时候下的手?从背后先来了一下,没立刻毙命?所以他才有机会转身,徒手去抓你的兵刃……”
金葵的目光变得极其锐利,仿佛能穿透时间,看到那林间的搏杀,
“然后,你就把那玩意,直接捅穿了他的手掌,钉进了他的心窝。他临死前,另一只手是不是还抓了点什么东西?比如,你身上的一块布?”
最后这句话,如同毒针般刺出!
黑衣人猛地抬起头!
散乱头发后的眼睛瞬间瞪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无法置信!他看向金葵的眼神,如同见了鬼一样!胡庸死前攥着黑布片这个细节,是绝密中的绝密!他怎么可能知道?!难道,难道当时附近还有其他人?!还是说,鹰愁涧的探查能力,已经恐怖到了这种程度?!
这一瞬间的剧烈反应,彻底暴露了一切!无需任何言语,金葵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阿大和胡庸,皆是此人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