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速下坠的失重感如同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攥住卫甲的心脏,将卫甲残存的意识从高烧的混沌中猛地拽出片刻。耳边是撕裂空气的尖啸风声,眼前是飞速向上掠过的、模糊扭曲的崖壁黑影,冰冷的空气如同刀子般灌入他灼热的肺叶。他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扯碎的叶子,向着无底的深渊坠落。最后的念头,是王猛那浴血怒吼、撞向刀剑的惨烈身影,以及那道紧随着自己跃下的、决绝的灰色影子……
下一刻,难以想象的巨大冲击力猛地从身下传来!
“轰——!!!”
不是预想中粉身碎骨的撞击硬岩,而是冰冷刺骨的液体瞬间从四面八方包裹、挤压、吞噬了他!巨大的水压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和头部,耳膜瞬间嗡鸣一片,眼前彻底被黑暗和翻涌的水泡占据。本就重伤的身体在这狂暴的冲击下,如同被撕裂般剧痛,仅存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瞬间熄灭,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在坠落的最后一刻,黑狼凭借野兽的本能和超越常理的灵性,努力调整了姿态,用自己的背部和下腹承受了大部分入水的冲击,同时用爪牙死死勾住了卫甲破烂的皮袄。即便如此,巨大的力量依旧让它脏腑震荡,口鼻溢血,肩胛处那支箭矢带来的剧痛更是几乎让它昏厥。但它强忍着,在冰冷湍急的潭水中,凭借着强大的求生意志和守护的本能,奋力挣扎着,叼住彻底昏迷的卫甲,向着有光线透下的水面拼命划动。
“哗啦——!”
黑狼硕大的头颅猛地冲破水面,它剧烈地喘息着,咳出呛入的河水,幽绿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急切地搜寻。它死死叼住卫甲的衣领,防止他沉下去,然后奋力向着记忆中岸边的方向游去。这是一处因断崖下河道急转弯、水流常年冲刷形成的深潭,水面相对平静,但边缘水流依旧湍急,且潭水冰冷彻骨。
冰冷的潭水刺激着卫甲的神经,求生的本能让他即使在深度昏迷中,也发生了剧烈的呛咳,喉咙和鼻腔里火辣辣地痛,一些河水混合着血丝被咳了出来。他无意识地挣扎着,手脚微微抽动。
黑狼感受到他的动静,更加卖力地拖拽。终于,它的爪子触碰到了岸边粗糙的砂石。它用尽最后力气,将卫甲半拖半顶地弄上了岸,自己也筋疲力尽地瘫倒在旁边,伸出舌头,剧烈地喘息,肩胛处的箭伤随着它的呼吸不断渗出鲜血,将身下的浅滩染红了一小片。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只有微弱的星月光辉透过崖顶茂密的植被缝隙,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这处位于崖底、被轰鸣水声包围的逼仄河滩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河泥的腥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不知过了多久,卫甲在刺骨的寒冷和全身撕裂般的剧痛中,再次恢复了极其微弱的意识。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泡在冰水里,又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冷热交替,折磨着他的神经。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一片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头顶上方极高处、被崖壁切割成一条细缝的、点缀着几颗寒星的夜空,以及旁边一个模糊的、正在轻轻舔舐他脸颊的、带着温热气息的影子。
“黑……狼……”
他蠕动着干裂出血的嘴唇,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黑狼听到他的声音,喉咙里发出低沉而虚弱的呜咽,用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脖颈,似乎在确认他还活着。
卫甲想动一动,却发现全身如同散了架,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左肩的箭创在河水的浸泡下肿胀发白,边缘开始溃烂,传来阵阵钻心的抽痛。高烧依旧持续,让他头脑昏沉,视野晃动。他勉强转动眼球,看向身旁的黑狼,借着微光,看到了它肩胛处那支显眼的箭杆和周围洇湿的、暗红色的皮毛。
崖顶上那短暂清醒时看到的、王猛被刀剑淹没的最后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无尽的悲痛、愤怒、以及深沉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再次拖入黑暗。王猛为了给他们争取这跳崖求生的、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机会,恐怕已经……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们还活着,暂时摆脱了追兵。但这活着,代价太过惨重。王猛生死未卜,黑狼重伤,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濒临死亡。置身于这完全陌生的崖底,前无去路,后无退路,四周只有冰冷河水无尽的咆哮。
希望在哪里?
卫甲躺在冰冷的砂石上,仰望着那线遥远的、冷漠的星空,感受着生命正一点点从这具残破的身体里流逝。寒意不断侵袭,失温的症状开始出现,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伤口在冷水浸泡后,感染的风险急剧增加。饥饿和干渴也在加速消耗他最后的生机。
黑狼似乎也到了极限,它趴在卫甲身边,喘息声粗重而痛苦,箭伤显然让它行动困难。但它依旧强撑着,不时抬起头,警惕地嗅闻着空气中的气味,倾听周围的动静,履行着守护的职责。
绝境。这是真正的,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绝境。
然而,或许是王猛最后的牺牲点燃了卫甲骨子里那属于战士的不屈,或许是对鹰愁涧、对金葵、马善,对那些等待消息的同伴的责任感还在支撑,又或许是身边黑狼那无声的、不离不弃的守护给了他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不能像这样毫无价值地死在这里。
卫甲用尽全身力气,微微侧过头,看向身旁那在黑暗中奔流不息、发出震耳欲聋轰鸣的河水。这河水,是从西面流来,向着东面,也就是鹰愁涧的大致方向奔腾而去……
一个疯狂而渺茫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在他几乎冻结的思维中,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顺流,而下?!
这念头是如此的不切实际。以他现在的状态,落入这湍急冰冷的河水中,顷刻间就会被吞噬。黑狼还带着箭伤……
可是,留在原地,只有等死。冻死,饿死,或者伤口感染溃烂而死,甚至,可能被沿河搜索而来的追兵发现。
赌,赌一把!
王猛最后那声“赌一把”的嘶吼,仿佛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卫甲的眼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他看向黑狼,黑狼也正看着他,那双幽绿的眸子里,似乎也映着同样的决绝。
他们需要休息,哪怕只是短暂的,让他们能积蓄起一丝力气。他们需要处理伤口,至少止住血。他们需要,一个机会。
卫甲艰难地抬起唯一还能稍微活动的右手,颤抖着,指向不远处一块能稍微遮挡风浪的巨岩下方,用气声道:
“去,那边,避一避……”
黑狼明白了他的意思,挣扎着站起来,忍着肩胛的剧痛,再次叼住卫甲的衣领,一点一点,艰难地将他向着那块巨岩下的阴影处拖去。
每移动一寸,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但求生的火焰,已然在这深渊之底,在这两人一狼之间,微弱地,却顽强地,重新点燃。前方的路途依旧九死一生,但至少,他们还没有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