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河道变得更加险恶。狭窄处仅容浮筒勉强通过,水流如同被挤压的巨蟒,狂暴地推着他们前进。岩壁近在咫尺,狰狞的岩石擦着他们的身体和浮筒掠过,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卫甲的脸颊被一块突出的石棱划破,温热的血流下来,但在冰水中迅速冷却凝固。
最危险的是那些突然出现的陡降与跌水。毫无预兆地,水流带着他们从数尺甚至更高的石坎上轰然坠落,砸入下方的水潭或湍流中。每一次跌落都是一次重击,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骨骼发出痛苦的呻吟。有一次,落差超过一丈,浮筒砸入水中后竟然整个翻转过来!卫甲和王猛被甩入水中,黑狼也落入激流。卫甲在慌乱中摸索,终于抓住了浮筒的一根藤蔓,而王猛则幸运地被黑狼咬住了衣领拖向浮筒。两人一狼挣扎着重新爬上浮筒,已经耗尽了大部分力气。
河道顶部突然降低,他们连同浮筒一起,被急流完全压入水下。那是最接近死亡的时刻。黑暗、窒息、水流的巨大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耳边只有水流狂暴的闷响,像是无数恶鬼在耳畔嘶吼。肺部的空气迅速消耗,胸口像要炸开,大脑因缺氧而眩晕。卫甲只能死死闭气,抓紧一切能抓住的东西,任凭水流将他们像石子一样抛掷、翻滚。在某一刻,他甚至产生了幻觉——看到已故的同伴在黑暗中向他招手,看到家乡的炊烟,看到黄河上那轮明月下的神鼋……然后,求生的本能将他拉回现实。不知过了多久,才在肺即将炸裂前,重新被水流带到稍微开阔、顶部较高的地方,得以浮出水面,贪婪地、剧烈地呼吸着潮湿冰冷的空气,咳出呛入的河水,仿佛每一次呼吸都是新生。
黑狼在这个过程中展现了惊人的适应力与忠诚。它紧紧贴在两人之间,在跌落时努力保持平衡,用身体作为缓冲;在被淹没时也毫不慌乱,甚至会在卫甲或王猛快要脱手时,用嘴咬住他们的衣袖或背包带。王猛在剧烈颠簸中因伤腿无力而险些被甩飞,是黑狼猛地跃起,用身体撞了他一下,将他推回浮筒中央。卫甲的手因长时间抓握而麻木脱力,是黑狼用前爪扒住了他的手腕,直到他重新抓牢。
漂流似乎永无止境。寒冷、疲惫、撞击带来的疼痛、以及随时可能葬身水底或撞上岩壁的恐惧,不断侵蚀着他们的意志和体力。卫甲只觉得手臂早已麻木,只是机械地抓着。他的意识开始模糊,有时会短暂地断片,几息时间完全失去知觉,然后又被冰冷的水花或剧烈的颠簸惊醒。王猛的状态更差,他本就重伤初愈,此刻脸色已从青紫转为惨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睛半闭着,只有抓住藤蔓的手还证明他活着。黑狼也开始显出疲态,它不再时刻竖起耳朵,而是将头埋在前爪间,只在危险来临时才猛地抬头。
时间失去了意义。也许漂流了一个时辰,也许已经半天。卫甲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只有身体的痛苦和环境的险恶是真实的。他机械地观察前方,躲避礁石,在跌落时闭气,浮出时呼吸。他开始思考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这条地下河通向哪里?它最终会汇入黄河吗?还是永远在地底循环?他们会漂到地心吗?这些胡思乱想反而让他在麻木中保持着一丝清醒。
就在卫甲的意识都开始因寒冷和缺氧而有些模糊,几乎要放弃思考、任凭命运摆布时,他忽然感觉到前方似乎有了一丝不同——并非视觉上的光,而是声音的变化。
那永恒的地下水咆哮声中,隐约混入了一种……更为空旷、悠远的回响?就像从狭窄的管道进入了广阔的大厅。而且,水流的速度,似乎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巅峰,正以无可抗拒之势,将他们推向某个出口!他甚至能感觉到水流在加速,像是在通过一个漏斗状的收缩段。
“抓紧——!!”
卫甲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尽管他知道声音会被水声吞没,尽管他的喉咙已经嘶哑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他回头看了一眼王猛,王猛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勉强睁大了眼睛。黑狼抬起了头,耳朵竖立如刀锋。
下一秒,无边的黑暗前方,骤然出现了一片模糊的、晃动的光亮!
不等他们反应,身下的浮筒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推了一把,以恐怖的速度冲出了狭窄的河道出口,腾空了一瞬!在那一瞬间,卫甲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他们从一个洞口冲出!
然后——
哗啦——!!!
巨大的落水声在一个相对开阔得多的空间里回荡,激起的浪花甚至溅到了岸边的岩石上。他们跌入了一个冰冷的水潭——但相比于地下河的寒水,这水潭的温度竟然显得温和了一些。水流至此终于失去了那狂暴的冲力,变得相对平缓。浮筒载着他们,又向前漂了一段,缓缓靠向岸边。木头与岩石摩擦,发出沉闷的刮擦声,终于停了下来。
卫甲挣扎着抬起头,甩开湿透的、结成一缕缕的头发,视线模糊如同蒙了一层水雾。
卫甲看到了石质的岸,岸上铺着平整的石板;看到了燃烧的篝火——真正的、熊熊燃烧的火焰,跳跃的火光将这一片映照得影影绰绰,投下摇曳的、巨大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的松木香气,还有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类似香火又似陈旧皮毛的味道,混合着潮湿岩石和水汽的气息。
他们,出来了?从那条夺命的地下河,冲到了,哪里?
强烈的脱力感和脱离险境后的虚脱袭来,如同退潮后裸露的沙滩。卫甲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篝火的影像在晃动、重叠、分裂。他隐约感到有人靠近,不止一个身影,挡住了火光,投下高大的、晃动的影子。有低沉的、含糊的、他听不懂的语言传来,似乎带着惊讶、警惕,或许还有一丝好奇。他想撑起身子,想握住腰间的匕首,想保护王猛和黑狼——但手臂沉重得不听使唤,仿佛它们已经化为了石头。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转过头,看向王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