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灯灭了。
江晚把沈倾寒从副驾拽下来的时候,左胳膊已经软得不听使唤。她半扛半抱往医院地下室走,台阶陡,脚底一打滑,膝盖狠狠磕在水泥棱上。疼没上来,脑子空的,只觉得怀里这人轻得像一摊灰,风一吹就散。
安全屋的门锁早坏了,她抬脚踹了一脚,门吱呀裂开条缝。霉味混着陈年药水味扑出来,墙角堆着锈死的推车,铁床瘸着一条腿,床垫裂口里黄黑海绵翻出来,像烂掉的内脏。她没空管这些,把人扔上床,立马扯开袖子。
绷带全黑了,血浸透的那种黑,发亮。剪开,伤口比想的深,皮肉翻着,边缘发白。不是刀划的,是神经接口烧穿了里头的肉,像有东西从骨头缝里往外烫。她翻出碘伏,倒上去。沈倾寒没叫,手指猛地一抽,指甲在床单划出三道口子。江晚盯着那伤,撕了自己袖口的布,一圈圈缠上对方手腕——位置,和她左手那道疤一模一样。
“我在。”她说。
掌心贴上沈倾寒的额头。
共感断太久,信号像灰烬被风吹散。她闭眼,脑子里蹦出第一次见她那晚——雨,变电站废墟,她蹲在配电箱后,发尾滴水,手里攥着烧糊的U盘。没说话,只对了个暗号。
“光不灭,线不断。”
她低声念。一遍,两遍。
指尖开始麻,像电流从太阳穴钻进去。她没停。一遍一遍。直到掌心底下那层冷汗有点发烫,直到脑子里那根线,颤了一下,接上了——微弱,但稳。
沈倾寒睁眼。瞳孔缩成针尖,眼中爬满血丝。嘴唇动了动,没声。
“别说话。”江晚抽手,从包里摸出最后一支镇定剂,“撑十分钟。”
针扎进脖子,药推进去。沈倾寒肩膀一点点塌下去,呼吸拉长。江晚盯着她锁骨上的图腾——那朵双生花,原本暗红,现在像被水泡过,淡了。
她掏出终端,屏幕裂了,还能用。数据残片还在,是U盘里拷的。点开一段视频,拖到末尾——爆炸前0.3秒的监控。
画面里,前世的她们都在火场边。江晚被人推下楼梯,后脑撞上台阶。沈倾寒绑在实验椅上,电极贴满太阳穴。
爆炸闪光吞没一切的瞬间,两人的手,同时抬了起来。
不是挣扎,不是挡。
是朝对方伸过去。
江晚放慢帧速。心跳曲线在同一毫秒冲顶,体温同步飙高。神经信号,在死前0.7秒,完成了一次没指令的同步。
“你看。”她把终端推到沈倾寒眼前,“不是他们做的。”
沈倾寒盯着屏幕,喉咙滑了一下。
“是‘极光计划’在复制这个。”江晚说,“他们用毒素、电击、药,想逼出一样的反应。可实验体全死了。因为血契不是控制,是……”
“是选择一起死。”沈倾寒接上。
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皮。
江晚点头。“他们不懂。只有当我们都不想活,却还想让对方活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沈倾寒闭眼。再睁,视线落在自己左腕。绷带渗血,新缠的布条也红了。
“所以你能感觉到我的痛。”
“对。”
“不是共感副作用。”
“是血契。”
沈倾寒忽然抬手,指尖碰她掌心。那道疤,突突跳。
“那你割过多少次?”
江晚没答。
沈倾寒扯了下嘴角,刚扬就落。“每次我发作,你是不是都在想——又要疼了?”
江晚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不是。我在想,你还活着。”
沈倾寒呼吸一卡。
共感猛地一震。不是数据流,是记忆撞回来。江晚眼前一黑——沈倾寒被按在椅子上,针扎进脖子,瞳孔散开。她想喊,发不出。而沈倾寒在同一秒,清楚感觉到江晚后脑撞地的闷响,像有人拿锤子砸她自己脑袋。
“那时候你就知道了。”沈倾寒说,“我不是幻觉。”
“你不是。”
“你也不是我的药。”
“我们是彼此的锚。”
沈倾寒慢慢坐起来,动作牵伤口,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她盯着江晚,忽然伸手,指尖划过她掌心那道疤。
“再试一次。”
“什么?”
“割开。”
江晚不懂。
“让我看看。”沈倾寒声音轻,“是不是真的能感觉到。”
江晚抽出袖口的钢片,划过掌心。血涌出来,顺着指缝滴。她没擦,任它落在沈倾寒唇边。
沈倾寒没舔,也没闭眼。但江晚看见她瞳孔缩了一下,喉结滚了半下。
“味道?”
“咸。”沈倾寒说,“铁锈味。还有……”她顿一秒,“安心。”
江晚把血抹她唇上。沈倾寒闭了闭眼,睫毛抖得厉害。
共感,通了。
没数据,没指令,两股意识在彼此神经里穿行。她们同时看见——江晚被推下楼梯的瞬间,沈倾寒在实验室睁眼;沈倾寒被注射毒素时,江晚在婚房摸到离婚协议。
痛是双向的。
撑住它们的,也是双向的。
“不是你救我。”江晚说。
“不是我护你。”沈倾寒接。
“是我们一起活下来。”
共感深处,那朵双生花重新燃起,暗红如血。
沈倾寒靠回床头,喘了口气。左臂还是没知觉,但共感稳了。江晚关掉终端,塞进口袋。
“血契不是工具。”她说,“也不是武器。”
“是什么?”
“是我们本来的样子。”
沈倾寒伸手,勾住她袖角。还是那个动作,像怕她走。
江晚没动。
门外风压下来,铁皮屋顶哐哐响。远处车灯扫过墙,一晃没了。
沈倾寒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是我们?”
江晚看着她。
“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在那天同时伸手?”
江晚没答。她只是重新握住沈倾寒的手,把对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
心跳,一下,一下。
共感里,两股信号同步起伏,像两条线,终于拧成一股。
沈倾寒闭眼,嘴角极轻地动了一下。
江晚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血早凝了。可那道疤,还在突突地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