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的手指从手机屏幕移开,轻轻点在膝盖上。车窗外的雾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远处的山脊渐渐清晰起来,像被刀削过一样冷硬。沈倾寒还靠在副驾驶座上,呼吸很稳,路灯昏黄的光落在她脸上,睫毛投下细长的影子。
耳机里传来她低低的声音:“你真打算见她?”
“她找上门来的。”江晚翻过手机,亮出锁屏——一条加密消息静静躺在那里,“说想见我一面。”
沈倾寒没动,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轻,却像是在确认什么。
江晚点头:“我去。你在车上等我。”
车门打开又关上,冷风卷着落叶扑在柏油路上。她背着包往小巷深处走,防电磁箱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巷子尽头是b区的安全屋,铁门锈迹斑斑。她敲了三下,里面传来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门开了一条缝,母亲的脸出现在缝隙里。她比记忆中瘦了很多,眼角全是皱纹,嘴唇干裂发白。看到江晚那一刻,她的喉咙抖了一下,手死死攥住门框,指节都泛白了。
“你……来了。”
江晚没说话,直接走进去。屋子很小,一张床、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墙上贴着褪色的年画。桌上放着一杯凉透的茶,杯底沉着褐色的茶叶。
“我想补偿你。”母亲站在门口,声音都在发抖,“这些年,我一直……后悔。”
江晚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甩在桌上。纸张滑到茶杯旁边才停下。
“边境小镇,一套两居室,房产证复印件。”她语气平静得像在念天气预报,“你在陆曼手下当了二十年眼线,替她监视沈家,还帮她压下三起命案。这些事,我都查清了。”
母亲脸色瞬间惨白,腿一软,扶住了门框。
“这条命是你拿来的。”江晚盯着她,“现在我还给你。好好活着,别再找我。”
“晚晚……”母亲突然跪了下来,膝盖砸在地上发出闷响,“妈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能不能……抱我一下?就一下……”
江晚往后退了半步,躲开她伸过来的手。
“我不是来听你忏悔的。”她说,“你是生是死,都不再是我的因果。但从今天起,如果你还活着,那就是因为你终于为自己活了一次。”
她转身走向门口,手刚搭上门把,身后传来压抑的哭声。
“你说我害了你……可我也被他们逼得没法法啊!”母亲哽咽着喊,“我一个女人,没钱没势,不听话就会被赶出去!我也是怕啊!”
江晚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那你当年为什么不说‘我女儿不能嫁’?”她声音不高,“为什么不说‘她才十八岁’?为什么在我被打断肋骨那天,接过王浩塞给你的五万块,然后对我说‘忍一忍就好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你现在哭,是因为陆曼被抓了。”江晚拉开门,“你怕自己也要被牵出来。这不是悔恨,是害怕。”
风灌进来,吹动桌上年画的一角。母亲瘫坐在地上,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流,却再也没有开口。
江晚走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回到车上时,沈倾寒正低头看着腕表,手指轻轻摩挲着表盘边缘。听到车门响,她抬起头。
“她哭了。”沈倾寒问,“你不难过吗?”
江晚系上安全带,摇头:“难过的是过去的我。现在的我,只心疼那个被打到爬不起来还喊‘妈妈救我’的小女孩。”
她转过头,握住沈倾寒的手:“但现在我有你了。”
沈倾寒没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呼吸落在她耳边。
“有些伤,时间也治不好。”她低声说。
江晚轻笑了一声:“但我们可以一起治愈。”
就在这时,车载电视突然自动亮起,画面跳到了新闻频道。镜头对准法院门口,陆曼戴着手铐被押下车,灰发凌乱,脸上没了从前的傲慢。记者围成一圈,闪光灯接连亮起。
“沈氏集团原继母陆曼今日正式被羁押,涉嫌非法人体实验、谋杀及反人类罪等多项重罪……”
镜头扫过旁听席,定格在一个角落。
母亲坐在那里,穿着洗旧的蓝布衫,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肩膀微微发抖。她一直低着头,直到法官宣判“立即收押”,她才猛地抬手捂住脸,肩头剧烈起伏。
新闻结束,屏幕暗了下去。
车内重新安静下来。远处公路上有车灯划过,映在玻璃上一闪而逝。
江晚靠在座椅上,闭了会儿眼。左臂的纱布渗出一点血痕,但她没管。沈倾寒一直握着她的手,掌心温热,没有松开。
“你觉得她能挺过去吗?”沈倾寒忽然问。
“不知道。”江晚睁开眼,“但她至少看清了一件事——以前她是别人棋棋子,现在,轮到她自己走下一步了。”
沈倾寒点点头,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掌心。
车停在郊区公路边,四周漆黑,只有仪表盘发出微弱的绿光。夜风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凉意。
江晚伸手摸向背包,取出防电磁箱,打开锁扣。里面除了存储盘,还有张折叠的纸。她展开看了一眼——是母亲当年签下的那份监控协议原件,上面有她的指纹和签名。
她默默把纸放回去,合上盖子。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她轻声说,“她以为自己是为了活下去才出卖我,可其实,真正活下来的,从来都不是她。”
沈倾寒侧头看她。
“她一直在演一个母亲的角色,却从来没学会怎么当人。”
沈倾寒伸手抚过她眉间那道浅疤,动作很轻。
“所以你给了她房子?”
“不是给她。”江晚说,“是还债。她用命换来的,我用命还清。从此两不相欠。”
沈倾寒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心跳沉稳有力。
“那你呢?”她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放下?”
江晚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靠进她怀里。
“我已经放下了。”她说,“我只是不想让过去的影子,再碰现在的光。”
车外,夜色浓稠如墨。远处一座信号塔亮起红灯,一闪,又灭。
沈倾寒忽然坐直了些,耳朵贴近车载电台。
“有新消息。”她按下播放键。
一段加密语音跳出,语速极快:“c7区域地下三层发现异常热源,初步判定为封闭式实验室,内部检测到神经毒素残留信号。”
江晚立刻坐正:“坐标发过来。”
沈倾寒快速操作终端,地图弹出,红点闪烁在城市西南角。
“和U盘里的某个标记位置重合。”她抬头,“是最后一处。”
江晚盯着屏幕,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通知军方备案,但我们先到。”
沈倾寒点头,启动引擎。
车子缓缓驶离路边,轮胎碾过一片枯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江晚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后视镜。
空荡的公路延伸进黑暗,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