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的手还贴在那枚铜铃断裂的边缘,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震颤,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低语,顺着血脉一点点爬进心里。她抬头看向床的方向,沈倾寒睁着眼,眼神空茫,嘴唇轻轻抖动,仿佛在回应什么。
她走过去,蹲在床边,掌心托着铜铃,声音很轻:“你说……它在叫?”
沈倾寒没说话,也没点头,只是慢慢抬起手,指尖先是点向自己的心口,又缓缓移向江晚手中的铜铃。动作迟缓得像被什么拖住,可她坚持着,没有停下。江晚心头一紧,把铜铃轻轻贴在她锁骨处那个古老的图腾上。
就在触碰的瞬间,那暗金色的纹路忽然泛起微光,像风中摇曳的火苗,一闪一闪。沈倾寒呼吸猛地一滞,手指微微蜷缩,却依旧固执地指着铜铃。
江晚收回手,盯着这枚布满铜绿的旧铃铛。昨晚它突然出现在沈倾寒梦游后的掌心,无声无息,像个谜。可现在,它竟然和血契有了反应。她站起身,走到角落的柜子前,拉开最底层抽屉,取出一个密封袋,小心翼翼把铜铃放了进去。
接着她翻出医疗包,装好镇定剂、止血棉、三支肾上腺素,又从墙后暗格抽出一把折叠刀,悄悄塞进袖口。
她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沈倾寒闭上了眼睛,胸口起伏不稳,那只手还维持着指向的姿势,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
不能再等了。
江晚走过去,解开束缚带,扶起沈倾寒。她的身体软得几乎没有力气,全靠江晚架着肩膀才没滑下去。江晚背过身,让沈倾寒趴上来,用宽布带一圈圈缠紧两人的腰,牢牢绑在一起。起身时膝盖微微一沉,但她咬牙撑住了,一步一步朝门口走去。
铁皮门被推开,外头风沙扑面而来。她抬手挡住脸,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车钥匙。车子停在十米外的树影下,引擎启动的声响划破了死寂。
车内,沈倾寒歪在副驾上,头靠着车窗。江晚系好安全带,伸手探她脉搏——跳得飞快,还带着不规则的颤抖。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支药,轻轻推入颈侧。过了会儿,那颤抖终于稍稍平复。
“我们去苗疆。”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钉子一样坚定,“你刚才说的,我都记着。”
车子驶出废弃街区,穿过城市边缘的荒地,一路向西南。天色由灰转青,再变成刺目的白。导航早就没了信号,她只能靠着记忆和手绘的地图往前开。中途停了一次,给沈倾寒换了输液管,喂了半口水。可水刚进嘴就吐了出来,顺着嘴角流到衣领里。
江晚没擦,只是拿毛巾裹住她的肩,重新发动车子。
七个小时后,路彻底消失了,前方是一片浓雾笼罩的山林。树冠遮天蔽日,空气中飘着一层灰白色的雾气,吸一口,喉咙发痒。江晚熄了火,解开安全带,伸手探了探沈倾寒的脸。
她醒了,眼神还是有些涣散,但嘴唇动了动,发出极轻的声音:“……往左。”
江晚点点头,背起她,踩进湿滑的泥地。藤蔓缠绕在树干上,有些叶子边缘泛着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她们穿过一片枯死的树林,地面铺满腐叶,每走一步都陷进去半寸。
走了大约半小时,沈倾寒突然挣扎了一下,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吼。江晚立刻停下,发现她瞳孔放大,死死盯着前方一棵扭曲的老树——那树影晃动,竟像一个人形。
“不是真的。”江晚抓紧她的手腕,声音压得很低,“我们在找回家的路。”
沈倾寒喘着气,手指深深抠进她的手臂。江晚另一只手迅速从密封袋里取出铜铃,悬在掌心,闭上眼睛。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
然后,一丝极细的震动从铃内传来,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轻轻敲了一下金属。那频率缓慢而规律,像某种古老的节拍。她顺着震动的方向迈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硬是稳住了。
越往前,铃的震动越清晰。雾气渐渐变薄,眼前出现一片倒塌的石堆,残碑倒伏在地,大半被苔藓覆盖。她蹲下身,拂开一块石板上的藤蔓——上面刻着一个断裂的铜铃图案,下方缠绕着两朵对生的花,花瓣尖锐如刀。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有一道裂开的岩缝,黑不见底。
江晚重新背起沈倾寒,一步步走近岩缝。里面冷风扑面,带着泥土和陈年木料的气息。她打开头灯,光束照出一条狭窄的墓道,两侧石壁上画着褪色的壁画:两个女子并肩跪地,手中各持一枚铜铃,刀刃刺入彼此心口,鲜血滴入地上的青铜盆。
再往前,地面铺着石板,有些已经碎裂。她放轻脚步,突然听见脚下“咔”地一声轻响。
陷阱!
她猛地后跃,抱着沈倾寒滚到墙边。身后一块石板塌陷,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尖刺,顶端泛着青黑色——有毒。
江晚屏住呼吸,等尘埃落定,才慢慢起身。她从包里取出一根荧光棒,掰亮后扔进坑里。确认安全后,沿着边缘绕行,继续前进。
墓道尽头是一扇石门,中央有个凹槽,形状和铜铃一模一样。
她掏出密封袋,取出铜铃,犹豫了一瞬,还是将它嵌了进去。
严丝合缝。
石门内部传来机械转动的声音,沉重而缓慢。灰尘簌簌落下,门缝一点点扩大,一股更冷的风涌了出来。
江晚背起沈倾寒,跨过门槛。
主墓室比想象中开阔,穹顶高耸,四壁镶嵌着发光的矿石,映出幽蓝的光。正中央是一座石台,上面放着一卷用红绳捆扎的竹简。她走过去,解开绳结,缓缓展开。
字迹是古苗文,但她早年学过一点。一行行看下去,心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双生共命,三载一续,违者反噬,魂散形销。”
她读了一遍,又读了一遍。
原来,每三年就必须重新缔结一次契约,否则血契就会失控,吞噬两个人。
这不是诅咒,是规则。
她抬头看向墙上的壁画——这次看得更清楚了。画面分成四幕:第一幕是两人割腕,滴血于铜铃;第二幕是铃铛埋入地底;第三幕是三年后挖出,铃声再响;第四幕是一个人倒地,另一个抱着尸体痛哭,铜铃碎裂。
江晚的手指轻轻抚过最后一幅画。
原来早就有人试过违背。
结局只有一个——死。
她转头看向沈倾寒。她靠在石壁上,脸色苍白,但眼神清明了些。江晚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把竹简递给她。
沈倾寒看了一眼,喉咙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必须回去。”
“回哪里?”江晚问。
“起点。”她抬手指了指石台下方,“铃要重新封进去。三年后……再取出来。”
江晚站起身,环视整个墓室。这里没有出口,只有来时的门。她走回石门前检查机关——一旦关上,外面根本打不开。她们会被困死在这里。
除非……有人在外面等。
可现在,谁会来找她们?
她回到石台前,拿起铜铃。铃舌断了,却还能震动。她忽然意识到——这铃本就不该完整。断裂,或许正是仪式的一部分。
她低头看着竹简的最后一行字:
“血启门,铃归土,命续命。”
要用血,才能打开最后的封印。
江晚抽出折叠刀,在掌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滴落在石台缝隙中,瞬间被吸收。地面轻轻震动,石台中央缓缓裂开,露出一个方洞,里面垫着黑色绒布,正好能放下铜铃。
她看向沈倾寒。
沈倾寒也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江晚将铜铃放进洞中,正要合上石板,突然听见沈倾寒急促地喊了一声:“等等!”
她顿住。
沈倾寒挣扎着站起来,踉跄几步走到石台前,抓起刀,在自己心口划开一道血痕。鲜红的血顺着胸口流下,滴进铜铃内部。
“一起。”她说。
江晚盯着那滴血渗进铜绿的缝隙,喉咙发紧。
她也将伤口对准铃身,让自己的血落进去。
两股血液在铜铃表面交汇,顺着纹路流淌,最终渗入底部。石台开始缓缓闭合,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墓室内安静下来。
江晚扶住沈倾寒,让她靠在墙边。她的呼吸比刚才平稳了些,但身体仍在微微发抖。
“现在呢?”江晚问。
沈倾寒望着石台,声音很轻:“等三年。”
“如果等不了呢?”
“那就……提前回来。”她闭上眼,“用血开门。”
江晚没再说话。她坐在她身边,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手里还攥着那张染血的竹简。
矿石的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门外,一阵风掠过古墓入口,吹动石碑上的藤蔓,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石台底部,铜铃断裂的地方,一丝极淡的震颤,再次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