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于部落中央的空地上,族人们用木柴堆叠的祭台早已备好。
麻姑将手头上的准备做完紧赶慢赶,总算是没误了时辰。
而这旁的老族长见麻姑此时身着的服饰颇为怪异,倒也没多想。
他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从‘麻丫头’长到‘麻姑’,平日里叫着的小姑娘。
实则,他的心中也颇为自责。
他心想着:“本该如麻草一般肆意生长的小姑娘,此时怕也是不好受的。”
而麻姑到时,恰好最后一缕晨雾正从地面蒸腾而起。
族长望着日头蹙眉,此时大日已近中天,正是阳气最盛时。
“丫头来了。”
族长声音沙哑,目光却扫过她身上未缝边的生麻。
虽觉得麻姑服饰的样式古怪,却再次被其那股庄重感压下了疑虑。
而周遭族人见她走近,哭声陡然低了几分。
有人用袖口抹着泪,有人望着祭台上覆着兽皮的尸身出神。
就好像昨日的血腥气仿佛还凝在空气里。
麻姑径直走到祭台前,瞧见自家父母的尸身就在最中央那两块略宽的兽皮边缘。
那兽皮上还沾着未干的暗红血渍。
麻姑不由得有些喉头发紧,十八载记忆翻涌而上!
记忆里父亲用粗糙的手掌教她辨认麻草,诉说她称呼的来历。
而母亲坐在火堆旁,用骨针给她缝补兽皮衣时指尖划过布料的轻响。
只怪麻姑觉醒前尘记忆的时候,到底是晚了些。
“阿父,阿母。”
麻姑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一声闷响惊得周遭鸦雀无声。
“是女儿不孝!”
“愿您二老在天之灵能够得以安息!”
麻姑再抬头时,眼泪已砸在脚边的泥土里。
“仇敌虽退,女儿知道!”
“你们定是放心不下女儿的。”
“可请你们安心,女儿定会好好的活着!就像你们曾经期望的那般!”
麻姑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都像是在与昨日的自己诀别。
见状!族长也取出了分离三大部落时所分得的燧火。
直到那一缕火星坠入木柴堆,轰然燃起的火焰瞬间舔上兽皮。
麻姑就这般眼睁睁看着那熟悉的轮廓在火光中蜷曲、消散。
父母仙体崩解的微光混着烟火升腾,像是父母最后看她的眼神。
麻姑看着祭台正中间的父母‘真’的要被祭天时,真是说不出的难受!
十八载光阴岂非虚度,人非草木又孰能无情!
在场的众人凡有父母手足,亲朋好友命丧昨日者,俱是哭成了一片。
“父亲母亲,你们说过的。”
“洪荒修行,活着才是根本。”
麻姑对着火焰轻声说,声音被噼啪的燃烧声切碎。
“你们不在了,我更要活下去!”
“活得好好的,让你们在天之灵定能安心。”
这句话说出口,心中那股要在洪荒立足的念头陡然变得滚烫。
而祭台上的火焰渐熄时,其上只剩一堆灰白的灰烬。
族长施法引了溪水来。
那水流漫过灰烬,带着细碎的火星汇入远处的河流。
那是此时人族归天地、入河流的仪式!
简单,却带着沉甸甸的敬畏!
众人收拾着心绪准备散去,却见麻姑忽然站起身。
她将身上披着的麻布取下,双手托在身前。
那麻布未经剪裁,边缘还带着草木的粗纤维,却在她掌心泛着淡淡的柔光。
“族长,泥婆婆!”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这是用山间的麻草制成的麻线所织成的麻布!”
麻姑抖开麻布,经纬分明的纹路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兽皮能御寒冬,这麻布却能挡酷暑!”
“从今往后,我人族寒有兽皮,暑有麻布。”
说到最后,麻姑扬声而起,字字铿锵!
“愿我人族,岁岁安康,世代昌盛!”话音未落,天际忽有惊雷滚过。
族长见此情形欣喜若狂,刚要出声却被头顶的异象惊的呆在了原地!
只见天际间,忽有玄黄之气自九霄垂落,若游龙贯地。
众人愕然抬头,只见九霄之上裂开一道云罅,玄黄之气如游龙般垂落,直贯祭台。
青冥深处,琉璃色的光轮缓缓转动,万千赤金篆文从中倾泻而下,在空中交织成“麻衣”二字神纹!
这般煌煌天威几乎压得普通人族喘不过气来。
只见麻姑手中的麻布突然腾起紫雾,粗糙的麻线竟化作银丝。
每一寸经纬都流淌着星辉,仿佛将银河织入了布帛。
周遭群山传来钟磬之音,远空有鸾凤清啼,七十二道霞光自地脉喷涌而出钻入布匹之中,化作道道神光流转。
更奇的是有枯木抽枝,有五色仙葩在石缝中绽放!
有清泉自岩缝涌出,蜿蜒成玉带绕着祭台流转。
山风裹着沉香掠过,吹动麻布边缘泛起金芒。
“功德!是天道功德啊!”族长大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虚空之中,功德金雨纷扬落下,每一滴都凝成古老的天道篆文镶嵌在麻布上,转眼化作一件流光溢彩的神衣。
而那漫天功德之气最终如百川归海般,涌入麻姑的灵台。
“尔当为人族‘麻’祖!”
此乃人族三祖之下与陶祖等并列的人族尊位!
天道所证!
一道宏大的意念响彻人族每一处部落!
伴随着这道意念,收麻、刮麻、脱胶、纺织的完整工艺,如烙印般刻进了每个族人的脑海。
待异象消退时,麻姑还愣在原地。
她掌心的麻布已化作神衣,流光在衣褶间隐现。
麻姑摸了摸眉心,只觉灵台清明。
功德之力正缓缓温润四肢百骸,连带着母亲留下的那丝造化之气都开始隐隐躁动。
“这...?”
“别是抢了某位人皇的功德?”
麻姑暗自咋舌,正琢磨着要不要藏起来之时,眼前已多了一道身影。
来人穿着朴素的兽衣,眉眼间带着年长者特有的温和。
其周身却萦绕着与天地相融的气息。
老族长见状,连忙拉着泥婆婆行礼道:“见过缁衣氏老祖!”
缁衣氏挥了挥手,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两人与周遭人族。
“同为人族,不必多礼。”
她目光落在麻姑身上,笑意温煦,“倒是你这丫头,这般骨龄竟立下如此大功绩于人族。”
麻姑连忙躬身道:“晚辈麻姑,见过老祖。”
“麻姑吗?”缁衣氏沉吟片刻。
“天道既封你为‘麻’祖,总要有个相称的名号才是。”
她看着麻姑身上的麻布神衣,忽然笑道:“不如就让人族的后辈也唤你声娘娘吧。”
“既合你织造麻布之功,又显几分亲和。”
麻姑一怔,随即心头微动。
麻姑想起前世麻姑洞的传说,她这名字可是有些说头的。
要知道后世那位寿仙娘娘不论出身为何,‘麻姑’这个名号可从没换过。
麻姑抬头望向缁衣氏,见对方眼中满是期许,便应声道:“谢老祖赐名,晚辈麻姑谢过老祖。”
缁衣氏满意的点头,随后又看向她手中的神衣:“功德加身,然你修为却未见精进。”
“倒是谨慎。”
麻姑摸了摸鼻尖:“晚辈想着,修行还是一步一步来稳妥些。”
“也好。”缁衣氏取出一枚骨针,递到她面前。
“这枚骨针随我多年,沾了些功德,算件下品功德灵宝,你且拿着防身。”
骨针入手温润,针身上隐约可见细密的纹路,正是缝制衣物时留下的痕迹。
麻姑连忙接过,指尖触到针身的刹那,灵台的功德之力竟轻轻一颤,似与骨针相呼应。
“你母亲留下的传承,可曾梳理?”缁衣氏问道。
“正要梳理。”麻姑回应道。
“晚辈想先自行摸索,日后再寻名师指点。”
缁衣氏点头:“我虽为大罗,却是功德仙,于修行法门上未必能教你太多。”
“你有这份心便好。”
缁衣氏望向部落四周,“昨日妖族虽退,难保不会再来。”
“我在此坐镇三日,你趁此时机将麻布之术传予族人吧。”
麻姑应下,握紧了手中的骨针。
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落在她身上,神衣的流光与骨针的温润交织间竟生出一股莫名的力量。
麻姑抬头望向祭台的方向,彼时父母的骨灰早已随溪水远去。
但麻姑知道从今日起,她的路要带着两个人的份一步步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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