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姑垂首立在原地,指尖无意识绞着道袍下摆,听着老者话中深意,心里那点因功德损耗而起的委屈,渐渐被一丝明悟冲淡。
还能有什么,一个用己道,一个用外功,孰强孰弱一看便知。
而且她何尝不知自己应对九婴时过于急躁?
可当时见人族尸骨累累,妖氛滔天,哪里还顾得上权衡利弊?
只想着快些镇住局面,哪怕耗损功德也顾不得了。
“师兄的道不为外物,弟子......弟子顺的是心头那点血气。”麻姑低声道,声音里带着点不服输的执拗。
“若再遇此事,弟子怕是仍会如此。”
老者闻言,捋须轻笑,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痴儿,血气亦是道。”
“只是血气易散,功德难聚,你这般消耗,下次遇着更强的对手,又当如何?”他抬手一点,一道柔和的金光自指尖飞出,落在麻姑眉心。
麻姑只觉识海一阵清明,先前损耗的功德庆云竟隐隐有了复苏之意,虽未完全补回,却也消了大半滞涩。
“这是?”麻姑又惊又喜,抬头望那老者。
“你护持人族有功,天道自会补你。”老者淡声道。
“功德本就是天地对善举的回馈,你用它护道,天地自会记你一份情分。”
“只是下次再用,记得留三分余地!”
“道!既要守得住刚,也要藏得住柔。”
话音未落,周遭凝滞的天地忽然泛起涟漪。
悬停的妖火重新燃起,僵立的妖众发出刺耳的嘶吼,却在触及那层淡淡的金光圣威时纷纷溃散。
而玄都的“天地失色”已随圣人之言散去,只余下被震慑的妖氛和渐趋清明的长空。
麻姑转头望去,见淄衣氏正扶着大羿检查伤员,人族修士虽面带疲惫,眼中却多了几分生望。
首阳山方向,太极图的光晕渐渐敛去,只余下一道若有若无的道韵萦绕在人族祖地之上,仿佛在无声宣告着护持之意。
“老师,那九婴?”麻姑想起被白泽带走的妖圣,仍有些忧心。
“自有天收。”老者淡淡道,“他屠戮人族,坏了天道贵生之德,又失了天庭气运庇佑,纵有准圣修为,也难逃劫数。”
“白泽带他走,不过是替天道看管,免得他再乱了秩序。”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东海方向。
“倒是你那师兄,此番出手看似顺势,实则已在洪荒棋盘上落了一子。”
麻姑不解:“师兄不过是镇住妖氛,何来落子之说?”
“你且看。”老者抬手一挥,眼前虚空泛起水纹般的涟漪,化作一面水镜。
镜中映出洪荒各地景象:西昆仑!北溟之海!南部的人族聚落!等等
可细看去,这些景象里都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仿佛被什么力量轻轻拨弄过。
“玄都那‘天地失色’,不止是定住了一时一地,更是让洪荒各族都品出了味道。”老者缓缓道。
“妖族见太极图护持人族,自会收敛”
“人族见有圣人弟子撑腰,更会坚定向道之心!”
“便是那些隐世的老怪物,也该明白如今的大势!”
“人族不当灭,这不是一句空话。”
麻姑这才恍然。原来玄都那看似“顺势”的一招,实则是借天地之力,向洪荒宣告了人族的不可轻辱。
比起她耗损功德的硬拼,这才是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这般行事,不怕引来妖族更大的反扑吗?”麻姑仍有疑虑。
“帝俊、太一两位妖皇,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反扑?”老者冷笑一声,“他们若敢,便得掂量掂量太极图的分量,掂量掂量紫霄宫那位的心意。”
他话音转淡,“何况,天道自有平衡。妖族势大过久,本就该收一收了。”
正说着,水镜中忽然闪过一道金光,直冲天穹。
麻姑定睛看去,竟是人族聚落里,有位老者正对着首阳山方向叩拜,周身竟泛起淡淡的功德金光。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族跟着叩拜,那些散落的功德金光汇聚成河,缓缓流向首阳山,也有的飘向了麻姑!
正是她方才护持人族所得的天、人二道道的回馈。
“你看,这不就来了?”
老者笑道,“功德从不是死物,你护佑众生,众生自会以心念还你。”
“玄都懂这个理,你虽比他出世晚些,自也该懂的。”
麻姑望着那缕汇入庆云的金光,心里忽然敞亮了。
她先前总把功德当成护身的法宝,却忘了功德本就是“凭心”二字罢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若只是守着功德不肯动用,与守着金矿饿死何异?
“弟子明白了。”麻姑深深一揖,“谢老师点化。”
老者颔首,目光忽然转向西方:“好了,此处事了,我也该回去了。”
“倒是你,接下来打算往何处去?”
麻姑略一沉吟:“弟子想先回人族聚落,看看伤员,再去寻师兄。”
她顿了顿,想起玄都那“天地失色”的威势,忍不住问,“老师,师兄他......平日也这般行事吗?”
老者闻言,脸上露出几分玩味:“玄都这孩子,从跟着本尊修道开始,就看似温吞,实则比谁都懂‘不争’的道理。”
“只是他的不争,不是避世,而是‘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你且记着,他今日敢在首阳山动这一招,不是因为有太极图撑腰,而是因为他算准了!”
“天道要人族存,他便顺天而行,纵有妖皇又如何?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说罢,老者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化作一道清光融入虚空,只留下一句余音。
“去吧,去看看你师兄如何收尾。”
“记住,道在己身,也在众生,别总盯着那点功德不放。”
麻姑望着老者消失的方向,怔了半晌,忽然失笑。
可不是么?
她方才还在心疼那两层功德,却不知天道早已在暗处补了回来。
这般斤斤计较,倒真应了老师那句“还比不得师兄”。
转身看向淄衣氏与大羿,见二人正指挥人族收拾战场,麻姑快步走上前:“此处妖氛已散,只是九婴虽退,妖族未必甘心,还需加固防御。”
淄衣氏点头:“我已让人去通知附近聚落,今夜轮流值守。”
“只是?”她看向麻姑,欲言又止,“麻姑你老实跟我说,你是否耗损了不少的功德?”
“无妨。”麻姑摆了摆手,语气轻快了许多。
“天道自有公论,该回来的,总会回来。”
她看向大羿,见他左臂有些印记,渗出了丝丝血丝,想来是先前与妖众缠斗时受了伤。
“大羿哥如何?”
大羿咧嘴一笑,露出爽朗之色:“皮外伤罢了,不碍事。”
“倒是妹子,方才那三拜当真是有些意思,若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敢信有人能凭功德能让准圣吃个大亏。”
麻姑暗道:“这才哪到哪啊?”
这没了天庭的气运庇佑,就凭九婴那小黑子能多活些时日,那都是保命手段之高超了。
她说不定还真能说句佩服!
所以,麻姑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谦虚几句算了。
毕竟还有诸多受灾的人族需要查看。
却见天际忽然飘来一朵祥云,祥云上立着一道青衫身影,正是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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