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天河笑了笑,没再逗她。
最后,他走到李沐林身边的沙发扶手旁,没有坐下,只是微微俯身,伸手,极其轻柔地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她的手微凉,指尖纤细。
李沐林的手指在他掌心微微一动,然后安静下来。
她抬起头,“看”向他脸的方向,虽然没有焦距,却仿佛能精准地捕捉到他的视线。
“很累吧?”
她轻声问,声音如同山涧清泉,缓缓流过孙天河干涸疲惫的心田。
只这一句,没有质问,没有抱怨,只有最直接、最纯粹的感知和关怀。
孙天河喉咙有些发堵,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嗯了一声:“有点。”
李沐林没有再问,只是用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无声的安慰与支持,胜过千言万语。
苏静深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归于平静。
她重新坐下,开口道:“回来就好。A市那边动静不小,但最终还算‘平静’收场。你父亲他……”
“他走了。”
孙天河直起身,也顺势在李沐林身边的沙发上坐下,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倾向她,仿佛能从她身上汲取一些安宁的力量,“去找我妈了。不留在国内了。”
三个女人闻言,神色各异。
苏静深若有所思,林晚晚撇撇嘴,似乎对那个总是神出鬼没的“公公”有些不满但又无可奈何,李沐林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仿佛早已料到。
“那……孙家在A市的基业……”
林晚晚忍不住问,涉及到商业版图,这是她的领域本能。
孙天河揉了揉眉心:“没了。全部撤离,核心人员跟我回来了部分,产业,能变现的变现,不能的,都舍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三个女人都明白,这“舍了”背后,是何等惨痛的代价和何等凶险的过程。
客厅里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四十多天的分离,期间音讯近乎全无,如今人回来了,却带着一身伤疤和一个家族被迫迁徙的沉重结局。
重逢的喜悦被现实的阴霾冲淡了不少。
最后还是苏静深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恢复了职业性的冷静,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既然回来了,就安心在S市待着。”
“这边情况虽然复杂,但毕竟是你长大的地方。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这已经是她作为警局局长,能给出的最明确的承诺和支持了。
孙天河看向她,真诚地道:“谢谢。”
“不过以我的实力,还真没落魄到那种地步。”
苏静深别开眼,端起面前已经冷掉的茶喝了一口,没再说话。
林晚晚哼了一声:“说的好像谁帮不上忙似的。”
“S市商界,我林晚晚说话还是有点分量的。”
她看向孙天河,眼神里带着挑战,“以后少给我玩失踪,好好把你那摊子事理清楚,别给我添乱。”
孙天河失笑,连连点头:“是是是,林总威武。”
李沐林一直安静地听着,此时才轻轻开口,声音虽轻,却让其他三人都安静下来:“回来了,就好。”
“人回来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不急。”
她的话,总是能说到最核心的地方。
是的,A市或许是他们拼搏崛起的战场,但S市,是孙家的祖地,是他孙天河出生成长的地方,也是这三个女人所在的地方。
这里,有他必须重新扎下的根。
孙天河看着身边三个性格迥异却都在用各自方式关心他、支持他的女人,心头那因被迫撤离、父亲离去、前路未卜而产生的沉重与冰冷,被一点点驱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真实的责任感和暖意。
前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暗流仍在涌动。
但至少此刻,他回来了。
回到了这个有她们在的“家”。
.......
次日清晨,阳光透过薄雾,给S市的秋日染上一层淡淡的金辉。
别墅里很安静,少了苏静深干脆利落的脚步声和林晚晚风风火火的高跟鞋声响,只剩下厨房里隐约传来的细微动静,和空气中弥漫的、若有似无的小米粥清香。
餐厅里,长桌上只摆了两副碗筷。
孙天河走进来时,李沐林已经坐在了她常坐的位置上,面前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几碟清爽的小菜。
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羊绒开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晨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
她似乎能感应到孙天河的到来,微微侧头,“望”向门口的方向。
“早。”
孙天河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下,声音还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
“早。”
李沐林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将手边一个温热的瓷碗往他的方向轻轻推了推,“粥刚好,小心烫。”
孙天河接过,舀起一勺吹了吹。
粥熬得软糯,米香浓郁,温度恰到好处。
他喝了一口,暖意顺着食道滑下,仿佛连昨夜残留的疲惫和紧绷都熨帖了几分。
他知道,这粥的火候,定是李沐林一早起来亲自看着,或者凭着她特有的方式“听”着、“感觉”着的。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只有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这种宁静与在A市时那种时刻警惕、充满算计和血腥气的氛围截然不同,让孙天河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却又贪婪地汲取着这份难得的平和。
“静深姐一早就去局里了,说有个紧急会议。”
李沐林轻声开口,打破了静谧,却并不突兀,“晚晚姐接了个跨国视频会议,在书房,估计要忙到中午。”
“嗯。”
孙天河应了一声,他知道她们都有自己的事业和责任,能在昨天那样等着他,已经是极大的心意。
他夹了一筷子凉拌黄瓜,清脆爽口。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李沐林微微摇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没什么特别的事。”
“院子里的桂花开了,香气很浓,想着下午或许可以去坐坐。你要是忙,不用管我。”
她的“看”不见,让她对气味、声音、触感格外敏锐。
孙天河知道,她说桂花香浓,那定是极其馥郁了。
他想起父亲临走前提到的“周天武馆”,心头微动,但看着李沐林恬静的侧脸,又觉得那些纷扰似乎可以暂时放一放。
“不忙。”
孙天河放下筷子,看着她说,“上午处理点杂事,下午我陪你去院子里坐坐。桂花开了,是该看看闻闻。”
他用了个“闻”字,李沐林听懂了,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温柔的涟漪。“好。”
早餐在一种缓慢而舒适的节奏中结束。
孙天河主动收拾了碗筷,李沐林没有坚持,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厨房传来细微的水流和碗碟轻碰的声音,脸上始终带着那抹宁静的笑意。
上午,孙天河在书房处理了一些S市这边产业的初步对接文件,以及安排跟随回来的核心人员的临时落脚和身份过渡问题。
事情琐碎,但比起在A市时那种刀尖起舞的紧迫,已算是平静。
他偶尔会抬头,透过书房虚掩的门,能看到李沐林静静坐在客厅的窗边,手里摩挲着一本厚重的盲文书籍,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时间都为她放缓了流速。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安抚。
午后,阳光正好。
孙天河推开后院的门,桂花甜而不腻的香气果然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有了形状。
几株老桂树枝叶繁茂,金灿灿的细小花朵簇拥着,开得热闹。
他搬了两把藤椅到树荫下,又泡了一壶清淡的菊花茶。
李沐林跟着他走出来,无需搀扶,脚步轻盈而准确地避开了庭院里鹅卵石小径上偶尔不平整的地方。
她在藤椅上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真好闻。”
她轻声说,仰起脸,仿佛能“看”到那满树金黄。
孙天河给她倒了一杯茶,放在她手边能轻易够到的位置。“嗯,今年开得是盛。”
两人就这样并排坐着,喝茶,闻香,偶尔说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
但这沉默并不尴尬,反而有种彼此陪伴的安然。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凉和更浓郁的桂花香。
孙天河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耳边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远处隐约的城市喧嚣被过滤得模糊,鼻端是花香茶香,身边是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的人。
A市的腥风血雨,父亲的离去,未来的莫测,似乎都被这宁静的午后暂时隔绝在外。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秋天,他第一次牵着李沐林的手,带她“认识”这座老宅后院里的桂花树。
那时她还小,他也是个莽撞少年,只是觉得这个眼睛看不见的女孩安静得让人心疼。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们经历了太多,此刻竟又能坐在这里,分享同一片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