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楹指尖一颤，棋子差点滑落。
她迅速稳住心神，将棋子落入预定位置，才缓缓抬起头。
眼中适当地流露出一丝哀伤，轻轻“嗯”了一声，低声道：“只可惜儿臣从未与母妃下过棋”
初楹的心里是鄙夷的，明明亲手杀了她，却还要怀念，真是虚伪至极。
赵敬明沉默了片刻，落下一子，转了话题：“今日拦驾的百姓，所言若属实，江南官场，怕是要动荡一番。你这一路，听了不少，也看了不少，可有什么想法？”
这话问得突然，且涉及朝政，绝非寻常父女闲聊。
初楹心念一转，斟酌着语气，缓声道：“儿臣深居宫中，见识短浅，只是……只是想起书上说过，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百姓若非冤屈至极，断不敢以血肉之躯拦截圣驾，父皇英明，已命御史详查，无论实情如何，父皇亲临江南，便是给了百姓申冤的希望，足以彰显天恩浩荡，抚慰民心”
她的话说得委婉，未妄议地方官员，分寸拿捏得极好。
赵敬明听着，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满意。这个女儿，不仅懂事，似乎还有点儿见识。
“希望？”赵敬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落子的力道重了些，“只怕有些人，并不希望朕看到真正的实情”
“罢了，终究是些不重要的事情”
棋局接近尾声，黑棋大势已定，白棋虽奋力周旋，终究无力回天。
初楹放下手中棋子，坦然认输：“父皇棋艺精湛，儿臣输了。”
赵敬明看了看棋盘，白棋虽败，却败得体面，甚至在中腹围出了一小块颇有眼位的实地。
殊不知初楹却是故意输的，她保留了实力，为的就是掩藏锋芒。
父皇疑心太重，若不有所保留。难免会惹出祸端。
“楹儿下得不错”他难得夸了一句，“心静，看得也细，以后若有空，可常来陪朕下棋”
“是父皇，能陪父皇下棋，儿臣真是荣幸之至啊”初楹起身行礼道。
“时候不早了，快回去歇着吧”赵敬明挥挥手，目光又在她那身白衣上停留一瞬，“江南潮湿，夜里凉，多添件衣裳”
“谢父皇关怀，儿臣告退”初楹躬身退出殿外。
走出飞霜殿，夜风拂面，带着湖水的凉意。
槐夏连忙为她披上一件披风。
二人默默行走在返回碧水阁的路上，廊檐下的宫灯将她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公主，皇上……”槐夏小声开口。
初楹望着远处碧水阁朦胧的灯火，轻轻打断她：“父皇今日，想起了去世的母妃”
她的声音很轻，融在夜风里：“而我，恰好穿了一身母妃从前常穿的颜色”
槐夏怔住，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困惑。
初楹不再解释。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稀疏的星子，江南的星空，似乎比京城的要低一些，也要朦胧一些。
她握紧了微凉的指尖。
路还长，这南巡之路，才刚刚开始。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一片朦胧水色与复杂人心之中，走稳自己的每一步。
如同方才那局棋，不求胜，但求—不败。
碧水阁的灯火在夜色中晕开一团暖黄的光晕。
初楹带着槐夏刚走到曲廊，便见远处看到一道身影。
月白的袍角被夜风轻轻拂动。
是章鹤眠。
他侧身望着湖面零星残荷，听得脚步声，方转过头来。
“章公子？”初楹脚步微顿，有些意外，“夜深了，你怎会在此？”
章鹤眠拱手一礼，声音不高，却清晰：“臣在此等候公主多时，听闻公主往飞霜殿去了，便未敢打扰”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沉静的面容上掠过：“公主可用过晚膳了？”
初楹示意槐夏先去打点热水，方走近几步：“用过了，大人寻我，可是有事？”
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毕竟是在行宫，耳目众多，他一个外臣傍晚出现在公主居处附近，终究不妥。
章鹤眠似乎看出她的顾虑，唇角极淡地弯了一下：“今日是十月十五，江南城中有花灯会，颇为热闹，臣想……公主初来江南，或许有兴趣一观”
他抬眼，直视初楹，“比之宫中节庆，另有一番民间野趣。”
花灯会？
初楹怔了怔。
宫中也有灯节，但无非是御花园里悬挂些精巧宫灯，不知民间是如何过的呢……
她确实有些闷，碧水阁再好，也不过是另一座华美些的牢笼。
出去看看……或许能喘口气。
见她沉吟，章鹤眠又低声道：“若公主觉得不便，便当臣未曾提过”
“去”初楹的声音轻轻响起，比她自己预期的还要快些。
她随即补充，像是解释，“总在殿内，也觉气闷，看看也好”
章鹤眠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很快隐去。
“那请公主稍作准备，换一身简便的衣裳……最好是男装，行宫虽比京中自在些，公主若被认出，总是不妥”
初楹点头：“公子思虑周全，请稍候，我换身衣裳便来”
她转身欲入内，又停住，回头看了一眼仍立在廊下的章鹤眠。
夜风微凉，他身影显得有些孤单：“外面风大，公主若不嫌弃，可到阁中厅内稍坐，喝杯热茶”
章鹤眠微微一揖：“谢公主，臣在此等候即可”
初楹不再多言，快步进了内室。
不多时，她换了一身竹青色的窄袖圆领袍，长发用同色布带束在头顶，做寻常书生打扮。
脸上未施脂粉，眉眼间的柔美被中性服饰冲淡了些，添了几分清秀少年气。
她推门出来，章鹤眠闻声望去，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随即自然移开，只道：“公主这身装扮甚好，请随臣来。”
他显然对行宫布局颇为熟悉，引着初楹并不走正路，只挑些僻静的游廊小径穿行。
偶尔遇见巡夜的侍卫，章鹤眠或是提前避让。
或是从容的出示腰间一枚不起眼的令牌，侍卫便悄然退开，并不多问。
初楹跟在他身后半步，默不作声，心里却想果然是章家的人就是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