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周寻清终于还是坐上了那个位置。
卫尹也卸下了所有的权力,将她这一生的积攒都交给了她带在身边培养多年的女官。
她要女官好好辅佐周寻清。
当然,必要时,如果周寻清不干好事,直接夺了他的皇位也可以,反正她就是这么做的。
这话甚至是当着他的面说的,已是新帝的周寻清只能哑然失笑。
御书房中,新帝下诏微服私访半月之余,朝堂琐事交由赵丞相处理,大事待他归来再议。
众臣无声,不是他们没有想法,只是已经习惯了。
新帝登基半年,每两个月便要离开几天。
只是这一次稍微久了些。
他们也逐渐接受了这种君主离线制的玩法,毕竟朝堂之上如今赵家为明辅,还有女官一支把持了国内的一半兵力,以及京城内的禁军,为暗辅。
新的将军上位,分得了一半兵权,却也恪尽职守。
条理分明,谁也动不了谁。
……
或许当年他们谁都没想到,最先放下的是卫尹。
那日卫尹前往南城之前,去了府中最深处的暗牢。
看不清面目的男人颓然缩在角落,她站在牢前久久伫立,昏暗的地牢中,黑暗吞噬了她的半边眉眼。
“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男人低哑的声音响起。
“……陆疏行,你知道我多想手刃你么?”卫尹轻笑一声,笑意嘲讽轻蔑,但就连她自己都搞不明白,“从你来到我这里的第一天就清楚你的身份,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是选择了最愚蠢的一条路,背叛我。”
“那我该如何,冷家挟持了我的奶娘,她虽然年事已大……”陆疏行的声音逐渐颤抖。
“那你相信过我吗?”卫尹打断他,她的笑变得有些悲凉,“你的奶娘,我接回来了。”
“陆疏行,你根本就没有信过我,你从来没有觉得我能扳倒冷家,十几年的感情,我本以为能让你做出些改变。”
“够了。”陆疏行猛地抬头,他冲到圆木的牢门前,露出了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你还在装什么,冷家已经没了,你在这里演的深情没人能够看到,你要把我当作傻子糊弄到什么时候,真以为我不知道吗,你爱的人分明就是……那个陈辞。”
他的声音念出那个名字的时候,骤然沉了下去。
这个名字宛如一道魔障,纠缠折磨了他小半辈子。
“为什么?”
他好像在问卫尹,也在问自己。
为什么,明明早就在当初刚进府的第一年,就在她的书房看到过那幅署了名的青年画像,一笔一划,是只有爱的人才能绘出的明媚。
为什么,明明知道她心里不爱他,他还是渐渐沉沦,看着她招入府中一批又一批男宠,最后却只留下了他,让他产生一种连自己都唾弃的庆幸。
也许,他就是不一样呢?
也许,她真的忘记了那个男人,对他有了几分真情?
为什么,要背叛她?
因为,在他看到那个青年出现,没有人知道他掩盖了多少心慌,汹涌而来的恐惧几乎要将他完全吞没,几近窒息。
他无法去想为什么青年这么多年都生了一副完全没有变化的样貌,他看到了青年的举手投足之间的运筹帷幄,看着她被青年逗得轻笑连连,看着她的目光在青年出现以后便被完全夺去。
而他,他有什么?
年长色衰,也没有青年谈吐生趣,更做不到青年舞剑之时翩翩若游龙的潇洒身姿。
而今,卫尹竟然问他为什么十多年的感情就这么付之一炬。
卫尹最终闭上了眼,对他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陆疏行,你太蠢,蠢到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你奶娘的事情,也蠢到从来不曾留意……”
女人最后的话仿佛飘散在了空中,而今,是什么似乎也不重要了。
卫尹走后。
地牢守卫发现陆疏行已经用利刃自刎而尽。
没有人知道利刃从何而来,也许这是卫尹留给他的最后体面。
也许,一切都只是一个荒谬的开场,和两个认不清真心的痴儿。
“愿来世,不再相见。”
……
周寻清和卫尹到那座山上的时候,三千青丝化作银发的青年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那张脸仍旧没有丝毫变化,美得惊心动魄。
周启才是真正的中老年人,却比上山时的气色好了许多,此时正坐在一旁的石桌边手中不停。
陈渊不知道去了哪,卫尹看着这岁月静好的一幕,却微微蹙眉。
周寻清倒是没想那么多,几步上前来到了迟辞身边。
青年听到他的呼唤,片刻后睁开了眼睛,有些慢吞吞地看向他,声音殊贵清浅道:“你怎么又来了?”
周寻清嘴一撇,还没开始闹,就被周启打断道:“他是你亲爹,还是我是?”
父子俩遥遥相望,气氛逐渐诡异。
卫尹没有理会他俩,只是看着青年拧眉道:“你的反应似乎比上次还要迟缓了。”
确实如此,但迟辞不以为意,“这不是还没死。”
“留白师父也没什么办法了吗?”
“无碍。”青年声音飘忽,似乎下一秒又会睡过去,“……逆天改命本就是禁忌,何况是改了两次。”
这一次,迟辞将自己全部的仙力散尽,将她和周启的寿命拉到同样的长度,一夜白头就是副作用之一,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仍旧没有变老,只是反应速度变得比下山之前还要缓慢许多。
卫尹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只能给了一旁的周启一个眼刀。
周启跟没看见似地继续手上的活儿。
周寻清终于按耐不住好奇心凑过去看了一眼,却直接看呆了,“父……爹, 你还会这个?”
周启手上拿的竟是一幅未完成的刺绣。
“呵,当年在军营中,我和陈辞要出去领兵,身上的衣物都是他缝制的。”卫尹坐在周启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悠悠说道。
周启不吭声,而今恢复了些活力的他似乎又变回了一个唯有头发花白的儒雅俊逸的中年男人,专心致志地绣着手上未完成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