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月上柳梢。
卸去伪装的迟辞提着一坛酒，姗姗来迟。
“你一向准时，结果这次迟到了快一炷香，我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事了要去救你。”朱瑜也恢复了原貌，坐在院中的树下石桌旁。
“若我真的出事，你也不必去救我。”青年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将酒坛放在青石桌上，清脆的碰撞声让朱瑜的视线不自觉转移了过去。
“因为我都解决不了的事，你来就是送死。”
这话说的。
朱瑜摇了摇头，刚想伸手去开坛子，就被青年按住了手。
“你没什么想交代的吗？”
“交代什么？”朱瑜扭头看他。
“留白师父这几日在京中，你不知道？”青年的笑意含了些危险的意味。
朱瑜咂了咂嘴，他向来不擅长应对青年这副笑里藏刀的模样，眼下又有好酒勾引着他，一时之间更加心痒难耐。
“知道，但收到你的信来这只是碰巧，不是她让我来的，毕竟我早就被她赶出来了，这事儿你也知道。”
迟辞粗略算了一下，他们这一门涉及到了些不太科学的功法，因此朱瑜虽然看着不过三十岁的年轻男子模样，实际上也得有五十多岁了。
当然，他的心态可能连三十岁都不到。
迟辞都有点羡慕他这般没脑子的傻样，毕竟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在这个世界待了太长时间，思维已经开始变得有些迟钝。
这也是她现在一举一动总被陈渊嘲笑成池塘里的乌龟一样的原因，磨磨唧唧。
迟辞只以为是自己心态老了。
毕竟第一次当老头，没经验。
“那你呢，上次你也没跟我说明白，为什么非要我扮作你。”
青年看着朱瑜打开酒坛，沉重的香味儿飘来，他微微皱眉道:“你觉得你扮得好吗？”
“我觉得还行。”朱瑜睁着两眼说瞎话，反正他脸皮厚。
说着他倒了一杯放在青年面前，又道:“我知道你已多年不饮酒，放在这就当个装饰，装作你在喝了，不然就我一个人抱着喝多尴尬。”
青年默了默，倒也没拒绝。
静默中一时只剩下朱瑜咽下酒水的声音，青年看着月亮攀爬的轨迹，摩挲着杯子道:“人的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你的伪装漏洞百出，但我只需要让太子对我这副皮囊的初步了解产生误判。
所以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青年说的很有道理，但朱瑜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你的意思是，我很不靠谱？”
青年回过头来微笑看他:“我可没有这么说。”
“那按照你的意思，接下来呢，已经没有继续伪装的必要了吧？”
“不行，你还要再顶一段时间。”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赔了一坛好酒。”青年拍了拍他手里拿着的酒坛，“若是就这么放过你，我岂不是太亏了？”
这话也太冒昧了。
朱瑜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也许是此时喝的酒已经醉进了心里，鬼迷心窍的，他抬手拉了青年一把。
青年似乎没料到他这突然的动作，直接被他扯到了眼前，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对方抬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这人平时看起来算尽心机，对待自己还真是不设防，朱瑜想。
离得近了，他才恍惚发觉青年的皮肤即使在这种距离下也几乎看不出任何瑕疵，简直比他制作的人皮面具还要完美。
他有些呆滞地伸手摸上了青年的脸，温凉的触感，比起对方，现在的他热得像个火炉。
朱瑜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了，或许是处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他干脆彻底放空了大脑，嘟囔道：“你简直不像个人。”
怎么会有人如同完美无缺的容器，内里的存在也让人永远触不可及。
迟辞：？
这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莫名其妙把她拖过来就，像变态一样摸她的脸就算了，还骂她不是人。
这才喝了不到半坛，她记得这人酒量以前没这么……
她的思绪被哐当一声脆响吸引了注意，还没来得及拉开和朱瑜的距离，就扭头看向了声音的源头。
沉默的少年站在院落门口，他的长发湿漉漉的，大概是刚洗过澡。
掉在地上的物什是个搪瓷盆。
迟辞心说男男有别，他俩现在的姿势有点少儿不宜，希望不要带坏了小孩。
于是她装作无事发生淡定地站起身，坐了回去。
结果朱瑜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因为她支撑的力量消失，身体晃了晃，直接向她的方向一头栽过来。
下意识接住然后把人抱了个满怀的迟辞：……
现在把他扔地上还来得及吗？
陈渊捡起盆，走了过来。
“我搬去和太子住了。”少年语气很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来这里只是想告诉她这件事。
迟辞顺了顺朱瑜的头发，就像她平时撸狗一样。
毕竟这个糟心玩意儿已经睡着了，她也不能真直接扔地上。
反正现在是男人的身体，真被别人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
于是，青年只是平静地点点头，没有丝毫想要解释的意思。
陈渊看着对方，从心底产生一种无力感。
他想知道对方怀里的这个男人是谁，也想知道为什么他会找人假扮自己来教他们。
为什么陈辞一直在隐瞒他。
在郡主府的短短两天，几乎颠覆了他过去十几年的生活，而今对方又以这样近乎残忍的淡漠态度对待他。
但是陈辞真做错了什么吗？
明明在下山前，他就已经问过他。
陈渊把桌上酒坛扶正，轻声道：“夜深了，早点休息吧。”
少年离开后，青年盯着桌上的酒坛，半晌，拿起玉盏给自己自己也倒了一杯。
酒水在朦胧的月光下映出他的一只眼睛，泛起层层涟漪。
男人在他腿上侧了个身，仍旧闭着眼，只是如同梦呓般嘟囔道：“真舍不得的话，你明明可以让他避开这一切，他也没有参与这场闹剧的必要。”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想起女人在他当年离开那座山前说的。
“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得施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