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的灯光,连续三天三夜没熄灭过。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外面的晨光彻底隔绝,只有办公桌上的台灯亮着,在堆积如山的文件上投下一片冷白的光。李达康靠在真皮座椅上,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让他原本锐利的脸庞多了几分疲惫。
办公桌上,一份《京州日报》被揉得皱巴巴的,头版头条的照片格外刺眼 —— 祁同伟穿着笔挺的警服,站在月牙湖美食城拆迁现场,身后是轰鸣的挖掘机,脸上带着 “为民除害” 的坚毅笑容,标题赫然写着《祁同伟厅长亲赴一线,月牙湖拆违彰显法治决心》。
“混蛋!都是混蛋!”
李达康猛地抓起报纸,狠狠摔在地上,纸张与地面撞击的脆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他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皮鞋踩过地毯,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祁同伟什么时候成环保专家了?啊?这美食城当年是我批的,是为了带动月牙湖旅游经济!现在他来拆,还登报宣传,是不是在告诉全省人民,我李达康是个破坏环境的罪人?是不是在打我的脸!”
站在角落的金秘书,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他跟着李达康多年,从未见过书记如此失态 —— 以前就算遇到再大的难题,李达康也总能保持冷静,可这次欧阳菁被捕,加上祁同伟步步紧逼,显然彻底击碎了他的镇定。
“不能这么下去…… 我不能坐以待毙!”
李达康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撑在办公桌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抬起头,眼底的疲惫被一股狠厉取代 —— 从吕州到京州,他一路拼杀过来,从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越是逆境,他的反击就越凶猛。“备车!去光明区信访局!现在就去!”
“书记,这…… 去信访局干什么?” 金秘书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
“去看看孙连城那个混小子在干什么!” 李达康的声音带着怒火,“大风厂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这个区长还有心思在家看星星?我要去抓典型!我要整顿吏治!”
他心里打着算盘:既然在经济领域,祁同伟借着环保拆违抢了风头;在法治领域,又靠着欧阳菁的案子让他颜面扫地,那他就从 “行政效能” 和 “干部作风” 上找回场子。抓几个 “懒政”“庸政” 的干部,既能彰显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又能向沙瑞金证明,他李达康依然是那个能管住队伍、能干事的改革派,绝不是只会搞 Gdp 的 “跛脚书记”。
一个小时后,光明区信访局门口。
李达康的车直接停在信访局大厅门口,他推门下了车,黑着脸快步往里走。信访大厅里挤满了上访群众,大多是大风厂的工人,还有一些被拖欠工资的农民工。人群的尽头,几个低矮的信访窗口前,群众只能蹲在地上,仰着头和里面的工作人员说话,像在给人 “下跪”。
窗口里,孙连城正端着一个保温杯,慢悠悠地喝着茶,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看得津津有味。直到李达康的身影出现在窗口前,他才猛地抬起头,看到书记阴沉的脸,吓得手里的保温杯 “哐当” 一声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
“孙连城!你给我滚出来!”
李达康指着那个不足半米高的窗口,怒火中烧,声音响彻整个大厅,“你看看这窗口!这是给人民群众办事的地方吗?这是让群众给你们下跪!你这个区长是怎么当的?是不是不想干了!”
孙连城哆哆嗦嗦地从窗口后面钻出来,头发乱了,衣服上还沾着茶水,满头大汗地解释:“李书记,这…… 这是以前留下的老问题,经费紧张,一直没来得及改……”
“经费紧张?” 李达康冷笑一声,当着周围几十个上访群众的面,指着孙连城的鼻子破口大骂,“你那台看星星的天文望远镜多少钱?几万块吧!给群众办事的窗口没钱改,买望远镜就有钱了?我告诉你孙连城,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在这蹲着!群众怎么蹲,你就怎么蹲!什么时候把这窗口改好了,你什么时候起来!”
周围的上访群众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有人甚至拿出手机拍照、录像,嘴里喊着 “李书记好”“为民做主”。李达康站在人群中央,听着这些掌声,心里终于找回了一丝久违的掌控感 —— 这才是他熟悉的场景,这才是他作为市委书记该有的威望。
他转过身,对着随行的京州电视台摄像机镜头,胸膛挺直,义正词严地说道:“同志们,我们京州的干部队伍里,混进了一些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他们不贪不占,但也绝不干事,占着位置不干活,拿着俸禄不为民!这种‘懒政’‘怠政’,比腐败更可怕!我宣布,京州将立即启动‘懒政干部’专项整治行动!从今天起,谁不让老百姓好过,我李达康就绝对让他不好过!”
这场突如其来的 “信访局风暴”,像一阵旋风,迅速席卷了整个京州官场。当天下午,京州电视台的新闻联播就播放了李达康怒斥孙连城的画面,各大媒体纷纷转载,一时间,“李达康整顿懒政干部” 的话题,成了汉东街头巷尾讨论的热点。
然而,在省公安厅指挥中心的大屏幕前,看着这场直播的祁同伟,却只是端着保温杯,冷冷一笑。屏幕里李达康慷慨激昂的样子,在他眼里像一场拙劣的表演。
“李达康啊李达康,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老一套。” 祁同伟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不屑,“以为抓几个基层小吏,搞搞作风整顿,就能挽回你的政治生命?你太天真了。”
他放下保温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神变得深邃:“你这是在把基层干部往绝路上逼啊。孙连城虽然平庸,但他代表了一大批想做事却怕出错、想安稳度日的基层干部。你这么搞‘运动式’整风,表面上是为民做主,实际上是在制造新的对立 —— 让基层干部怕你、怨你,把你最后的政治盟友都往外推。”
“既然你想搞‘懒政干部’学习班,那我就帮你添把火。”
祁同伟拿起办公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高育良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他的语气立刻变得恭敬:“老师,您看了京州的新闻吗?李达康开始乱咬人了。孙连城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他在基层干部里有不少同情者。李达康这么搞,不分青红皂白就问责,很容易引发基层不满,甚至可能影响到政法系统的基层工作。我觉得,政法委有必要关注一下这种‘运动式’整风的合法性,避免出现新的矛盾。”
电话那头,高育良的声音沉稳而愉悦,带着一丝赞许:“同伟啊,你的政治嗅觉越来越灵敏了。你说得对,这种只讲力度、不讲方法的整顿,很容易出问题。放心,这件事,我会在下次省委常委会上,和沙书记好好‘探讨’一下的。”
挂了电话,祁同伟走到大屏幕前,看着画面里依旧在慷慨陈词的李达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李达康以为自己在自救,以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殊不知,他正在一步步走进祁同伟为他铺设的另一个陷阱 —— 一个让他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的 “孤吏” 陷阱。
汉东的棋局,还在继续。而李达康,已经成了棋盘上最危险的那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