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的京州,梅雨暂歇,阳光却带着一股洗不净的湿闷。天成建材的仓库大门早已重新敞开,门口那块 “整改中” 的牌子像个可有可无的摆设,进出的重载货车比查封前还要密集,车鸣声此起彼伏。胖子刘依旧站在门口,挺着油腻的肚子,脸上是失而复得的趾高气扬,看向过往督察车辆的眼神,还带着几分挑衅。
省政府督察办的办公室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漏进几缕昏黄的光。侯亮平坐在办公桌后,指尖捏着一份刚签发的《天成建材案结案报告》,纸张的边缘已经被他攥得起了皱。
报告上的字迹格外刺眼:“经查,天成建材存在部分消防设施老化、建材标号标识不清等轻微问题,已责令限期整改并依法处以罚款。关于市场垄断经营及利益输送等重大违规问题,经全面核查,查无实据。”
“查无实据……”
侯亮平猛地将报告摔在桌上,发出 “啪” 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的水杯晃出一圈涟漪。他靠在椅背上,仰头盯着天花板的吊顶,只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 他带着斩断祁同伟财路的决心回来,想做个铁面无私的包青天,到头来却成了替权贵抹平污点、擦拭屁股的废纸。
郝为民为了保住涉事的侄子郝小晨,主动选择了妥协;李达康为了京州芯谷的工期和政绩,全程保持沉默,甚至私下里还托人向祁同伟递了 “台阶”;而祁同伟,则靠着那本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账本,不仅化解了危机,还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商业帝国,把汉东官场的大半人都绑在了他的利益战车上。
侯亮平抓起桌上的手机,指尖颤抖着拨通了钟小艾的电话,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挫败:“这就是你当初说的‘讲政治’吗?我拼尽全力想撕开一道口子,结果却被这张灰色的网,死死裹住了。”
电话那头传来钟小艾一声悠长的叹息,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亮平,这就是汉东的现实。祁同伟最狠的地方,就是把所有人都拽上了同一辆战车。你想炸掉战车清理污垢,车上的人只会先把你扔下去自保。郝为民虽然是省长,可他的侄子攥在祁同伟手里,他本身就不干净,这就注定了他斗不过祁同伟。”
“那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他继续蚕食汉东的根基?” 侯亮平的声音里带着不甘。
“忍。” 钟小艾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像一块冰,浇灭了他的焦躁,“祁同伟现在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风头无两。但他忘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他掌握了太多人的秘密,也就意味着他成了所有人的威胁。郝为民这次的妥协是被逼的,可他心里的刺已经种下了,这根刺早晚会发炎、化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蛰伏,等一个时机。”
她顿了顿,语气软了几分,带着关切:“回来吧亮平,督察办的工作先放一放。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中央党校的进修名额,我们回北京,沉下心学习一段时间,也避避这股风头。”
侯亮平沉默良久,才缓缓挂断电话。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看着楼外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阳光晃得他眼睛发酸。他知道,这一局他输了,输给了这个充斥着潜规则的灰色世界。但他眼底的火焰并没有熄灭,只是从表面的炽烈,烧成了心底更深沉的执念。
与此同时,常务副省长办公室里,祁同伟正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玉质的冰凉触感,让他的心情愈发舒畅。他对着电话那头的高育良,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老师,天成建材这一关,算是彻底过了。郝为民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争、什么该放,也知道该怎么选。”
“聪明人固然好打交道,但也最记仇。” 高育良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同伟,你这次虽然赢了,可也把自己的底牌亮给了郝为民。从今往后,他会对你百般提防,你们之间的制衡,只会更难。”
“提防?” 祁同伟低低笑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掌控一切的傲气,“我要的就是他的提防。只有让他怕我,他才会乖乖听话,才不敢再动我的盘子。老师,现在整个汉东的‘把柄’都攥在我手里,我想让谁活,谁就能安稳度日;想让谁死,谁就难逃一劫。”
他站起身,对着电话那头的高育良,一字一顿道:“这就叫 —— 胜天半子。”
祁同伟走到落地窗前,推开窗户,黄昏的残阳如血,将整个京州城染成了一片金红。晚风拂过他的脸颊,带着一丝燥热,他望着脚下的车水马龙,只觉得自己已然站在了权力的巅峰,俯瞰着众生沉浮。
可他没有看到,在他视线的盲区里,在汉东省委大楼的顶层办公室,沙瑞金正站在窗前,同样望着这片金红的暮色。他手里捏着一份关于天成建材案的内部简报,眉头微蹙,眼神深邃如潭。
沙瑞金始终没有出声,没有介入这场博弈,他一直在沉默地观察、等待。他在等一个不需要妥协、不用权衡各方利益,能一击必杀的机会。而那张被祁同伟视作筹码的 “把柄网”,在沙瑞金眼里,早已成了对方给自己织就的、最终会勒紧脖颈的天罗地网。
(第一百零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