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八，聚义厅。
炎炎夏日，厅内却弥漫着一股比酷暑更压抑的寒意。今日的议事非比寻常，不仅一百零八位头领全部到齐，连平日里在外的眼线、管事也都奉命赶回。所有人都知道，有大事要发生了。
宋江坐在主位上，穿着崭新的紫袍，头戴金冠，脸上却不见喜色。吴用在他下首，羽扇轻摇，目光不时瞟向陆啸那边。
陆啸坐在左边第五把交椅上，神色平静。他身旁是林冲、鲁智深、武松等人，对面则是关胜、呼延灼、秦明等朝廷旧将。卢俊义坐在宋江下首，闭目养神，仿佛今日之事与他无关。
厅内异常安静，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偶尔的咳嗽声。
“诸位兄弟，”宋江清了清嗓子，“今日召集大家，是为商议一件关乎梁山生死存亡的大事。朝廷宿太尉不日将至，带来天子诏书，招安梁山。这是天大的恩典，是我等洗刷罪名、重归正途的绝佳机会。”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我知道，有些兄弟对招安心存疑虑。但我要告诉大家，这次与以往不同——宿太尉是天子亲信，带来的诏书盖着玉玺大印，诚意十足。只要咱们诚心归顺，朝廷必不负我。”
话音落地，厅内却无人响应。招安派那边，只有戴宗、吕方、郭盛等几个亲信低声附和；反招安派这边，则是一片沉默。
宋江脸色微变，看向吴用。
吴用会意，起身道：“公明哥哥说得极是。招安之后，诸位兄弟都有官做，有俸禄拿，再也不用过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家眷可以接来团聚，子孙可以读书科举，这才是正途啊！”
“正途？”陆啸缓缓起身，“军师口中的正途，就是给高俅、蔡京那些奸臣当狗吗？”
这话说得太过直接，厅内顿时一片哗然。
宋江厉声道：“陆兄弟慎言！高太尉、蔡太师都是朝廷重臣，岂容诋毁？”
“重臣？”陆啸冷笑，“高俅逼死林冲妻子，陷害林教头刺配充军，这是重臣所为？蔡京贪赃枉法，卖官鬻爵，弄得民不聊生，这是重臣所为？”
林冲猛地站起，双眼血红：“陆兄弟说得对！我林冲与高俅不共戴天！招安？招安就是向仇人低头，我林冲做不到！”
鲁智深拍案而起：“洒家也做不到！那些狗官，没一个好东西！招安？招个鸟安！”
反招安派纷纷附和，声势浩大。
宋江脸色铁青，正要说话，陆啸却抬手示意众人安静。
“公明哥哥，诸位兄弟，”陆啸走到厅中，“招安之事暂且不提。我今日要说的是另一件事——一件关乎梁山，关乎大宋，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陆啸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诸位可知道，北方的辽国，就要亡了？”
厅内再次骚动。虽然有些头领已经听说了北方战事，但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论断。
关胜皱眉道：“陆兄弟此言是否过于武断？辽国立国两百余年，带甲百万，岂是说亡就亡的？”
“关胜将军有所不知。”陆啸正色道，“我得到的情报，金军已经攻克辽国上京、中京、东京，辽帝耶律延禧逃往西京。如今金国大将完颜宗望、完颜宗翰正率二十万大军围攻燕京，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重：“辽国将亡，已成定局。可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关键在于，灭了辽国之后，金人下一个目标是谁？”
厅内鸦雀无声。
“是大宋。”陆啸一字一句，“金人比辽人更凶残，更贪婪。他们生长在苦寒之地，早就垂涎中原的富庶。一旦灭了辽国，兵锋必然南指。到那时，朝廷挡得住吗？”
呼延灼曾是边军将领，闻言沉声道：“陆兄弟所言不虚。我在西军时，就听说过女真人的厉害。他们人人皆兵，骑射功夫了得，而且……凶残成性，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秦明问道：“朝廷不是有百万大军吗？还有长城天险……”
“长城？”陆啸苦笑，“秦统制，长城在燕云之地。而燕云十六州，自后晋石敬瑭割让给辽国后，已经不在大宋手中一百多年了。朝廷拿什么守长城？”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众人透心凉。
吴用忍不住插话：“陆兄弟危言耸听了吧？就算金兵南下，那也是朝廷的事，与我梁山何干？咱们躲在水泊里，金兵还能追进来不成？”
“军师此言差矣。”陆啸转向吴用，“梁山泊八百里水泊固然是天险，可咱们的数万兄弟，家眷大多在附近州县。金兵若来，他们会烧杀抢掠，会把周围变成一片焦土。到那时，梁山就是一座孤岛，粮草断绝，外援无望，能撑多久？”
他环视众人，声音铿锵：“更重要的是——我等落草为寇，或许各有各的原因，但扪心自问，谁愿意一辈子背着贼名？谁不想堂堂正正做人，保家卫国，做一番真正的事业？”
“如今乱世将至，正是英雄用武之时！朝廷腐败，奸臣当道，他们保护不了百姓，保护不了这大好河山。那我们呢？我们手握数万精兵，有水泊天险，有粮草储备，有能工巧匠——我们为什么不能自己保护自己，保护这一方百姓？”
这番话像一把火，点燃了许多人心中的热血。
武松第一个站起来：“陆大哥说得对！朝廷靠不住，咱们就靠自己！金兵来了，咱们就打！打出个太平世道来！”
阮小七嚷嚷道：“就是！俺们水军也不怕！金兵骑马厉害，到了水里就是旱鸭子，保管叫他们有来无回！”
就连一向中立的李俊也开口道：“陆兄弟所言有理。招安之后，咱们就是朝廷的狗，让咬谁就咬谁。可不招安，咱们就是梁山的人，只听自己的号令。这其中的差别……太大了。”
宋江看着这一幕，手都在发抖。他苦心经营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朝廷招安的机会，却被陆啸三言两语搅得七零八落。
“陆兄弟！”宋江提高声音，“你口口声声说金兵南下，可那都是没影的事！朝廷有百万大军，有良将千员，岂是你说败就败的？咱们现在谈的是招安，是梁山兄弟的前程，你不要转移话题！”
“没影的事？”陆啸直视宋江，“公明哥哥，我问你——若金兵真的南下，朝廷让你我带兵去抵挡，你去不去？”
宋江一愣：“这……若受招安，自然要听从朝廷调遣。”
“好。”陆啸点头，“那再问你——朝廷会让你我带着梁山全部人马一起去吗？不会。他们会把咱们拆散，分到各处，让咱们当炮灰。到时候，林冲哥哥可能被派去河北，鲁大师可能被派去陕西，武松兄弟可能被派去江南……梁山兄弟天各一方，生死难料。这就是你要的前程吗？”
这番话像一把刀子，戳进了每个人心里。厅内许多头领脸色发白，显然被这个画面吓到了。
林冲缓缓起身，声音嘶哑：“我林冲宁可死在梁山，也不愿被拆散了送到各处去送死。”
“洒家也是！”鲁智深吼道，“要死也死在一块儿！”
反招安派的声势更大了。就连关胜、呼延灼这些朝廷旧将，也面露犹豫之色。
卢俊义终于睁开眼睛，缓缓道：“陆兄弟，依你之见，梁山当如何？”
陆啸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我的意见是——不招安，不投降，不把命运交给别人。我们要利用这最后的时间，全力备战！”
他走到厅中，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第一，扩军练兵。不仅要练陆军，还要练水军。金兵骑兵厉害，咱们就多练弓弩；他们不善水战，咱们就把水军练成精锐。”
“第二，储备粮草。从今天起，梁山上下节衣缩食，多储粮食。不仅要够自己吃，还要能接济百姓。金兵若来，必然有大量难民，咱们要救！”
“第三，打造军械。汤隆的铁匠铺要日夜赶工，凌振的火药作坊要加大产量。刀要利，甲要坚，火器要威猛！”
“第四，加固防务。各寨要加高围墙，多设箭楼，水路要布设暗桩、铁索。要把梁山打造成铜墙铁壁，让金兵看了就头疼！”
他一口气说完，厅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番宏伟的蓝图震撼了。
许久，武松才喃喃道：“陆大哥……这得要多少钱粮，多少人力啊……”
“钱粮可以想办法，人力咱们有。”陆啸坚定地说，“关键是有没有这个决心！诸位兄弟，乱世将至，要么随波逐流，任人宰割；要么奋起一搏，打出个新天地！你们选哪个？”
“打！”鲁智深第一个吼出来。
“打！”武松第二个。
“打！”阮小七第三个。
接着是第四个、第五个……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汇成一片洪流。就连关胜、呼延灼这些朝廷旧将，也被感染了，跟着喊了起来。
宋江坐在主位上，面如死灰。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梁山再也不属于他了。
吴用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哥哥，今日大势已去，暂且退让，从长计议。”
宋江艰难地点头，站起身，声音干涩：“既然……既然诸位兄弟都认为该备战，那就……那就备战吧。招安之事……容后再议。”
说完，他踉踉跄跄地走下主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聚义厅。
陆啸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却没有胜利的喜悦。他知道，今日这番话，只是撕开了血淋淋的现实。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
但他不怕。
因为他有这些兄弟，有这个决心，有这个时代最需要的东西——改变命运的勇气。
聚义厅外，阳光刺眼。陆啸走出大厅，深深吸了一口气。北方的狼烟已经升起，而梁山，将在这场大变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一个全新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