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融融,洒满东宫庭院。几株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朵缀满枝头,引来蜂蝶翩跹。庭中青石小径旁,铺上了厚实柔软的绒毯,成了朱雄英练习走路的绝佳场地。
小家伙对“行走”这件事充满了无穷的热情和探索欲。他挣脱了乳母的搀扶,小脸红扑扑的,张开双臂努力保持着平衡,一步,两步,三步……摇摇晃晃,像只笨拙却执着的小鸭子。
“英儿慢些!慢些!”常氏紧张地跟在几步之外,目光须臾不离,双手虚张,随时准备接住可能摔倒的儿子。
朱雄英却充耳不闻,小脸上满是兴奋和新奇。他刚刚征服了连续走五步的“壮举”,自信心爆棚,眼睛瞄着不远处落在绒毯上的一片粉红海棠花瓣,小嘴里咿咿呀呀地给自己鼓劲:「冲啊!拿到花花!」
他加快脚步,想跑过去。然而,小短腿终究未能协调好速度和平衡,一步踏出,重心猛地前倾——
“哎呀!”
“英哥儿!”
伴随着常氏和乳母的惊呼,小小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向前扑倒,膝盖和手肘重重地磕在了光滑坚硬的青石小径边缘!虽然有绒毯缓冲,但突如其来的剧痛还是瞬间席卷了幼嫩的神经。
“哇——!!!!”
震天响的、充满委屈和剧痛的哭嚎,瞬间撕裂了庭院的宁静。朱雄英趴在地上,小身子因疼痛而剧烈颤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白嫩嫩的膝盖处迅速红肿起来,甚至隐约浮现出一小片吓人的青紫色淤痕。
「疼死我了!呜呜呜……膝盖骨都要碎了吧?这破石头!」巨大的疼痛和惊吓让他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常氏的心都要碎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就要抱起儿子。
然而,一道更快、更急切的身影带着风般卷了过来!
“英儿!”
是朱元璋!
他下朝后习惯性地先来东宫看看孙儿,刚踏入庭院,映入眼帘的便是孙儿重重摔倒、痛声大哭的一幕!那声凄厉的哭声如同重锤砸在他的心坎上,让他这位在尸山血海里都不曾变色的开国皇帝,瞬间脸色剧变!
他甚至来不及思索,一个箭步便超越了常氏,带着雷霆之势冲到朱雄英身边。他没有立刻粗暴地抱起,而是先单膝跪地,极其小心地避开伤处,用那双曾执掌千军万马的大手,异常轻柔地将哭得浑身发抖的小身子从冰冷的石径边抱离,揽入自己怀中。
“不哭不哭,英儿不哭,爷爷在呢!”朱元璋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和温柔,几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紧紧抱着孙儿,一只大手笨拙却无比小心地抚拍着他的背脊安抚,另一只手则极其轻柔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拂开朱雄英膝盖处的小裤腿。
当看到那明显红肿、甚至泛着青紫的膝盖时,朱元璋的瞳孔猛地一缩!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怒气瞬间直冲顶门!
“太医!立刻传太医!”他头也不抬,对着身后怒吼,声音如同炸雷,震得周围的宫人瑟瑟发抖。
吼完太医,他低下头,对着孙儿受伤的膝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掉下巴的动作——他极其自然地、像所有心疼孙辈的普通老人一样,嘟起嘴,对着那红肿的伤处,小心翼翼、极其轻柔地吹了吹气!
“呼呼……痛痛飞走了……乖,英儿不怕,爷爷给吹吹就不疼了……”那低沉威严的声音,此刻竟带着一种哄孩子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朱雄英被祖父抱在怀里,温暖的怀抱和那小心翼翼的吹拂,仿佛真的减轻了一些疼痛。他抽抽噎噎地,哭声小了些,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小脑袋依赖地埋在朱元璋的颈窝,委屈地蹭着。
「呜呜……好疼……还是爷爷好……吹吹好像真没那么疼了……那些宫女笨死了,都不知道把毯子铺宽点……」他抽抽搭搭地在心里抱怨。
朱元璋感受着孙儿依赖的蹭动,听着那带着哭腔的心声,心疼之余,那股被暂时压抑的怒火再也按捺不住!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冰刀般扫过跪了一地、脸色煞白的乳母、宫娥和负责铺设绒毯的内侍,声音冷冽得如同数九寒冰:
“一群废物!尔等是如何伺候皇长孙的?!这绒毯为何不铺满庭径?为何只铺两侧?!留出这石径边缘,是存心要害皇长孙摔倒不成?!若非今日咱亲眼所见,皇长孙岂非要伤得更重?!一群蠢材!要你们何用!”
“陛下息怒!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众人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
“息怒?皇长孙金枝玉叶,稍有差池,尔等万死难辞其咎!”朱元璋怒不可遏,“今日当值者,皆杖二十!罚俸三月!若再有下次,直接给朕滚去浣衣局!滚!”
雷霆之怒下,无人敢辩驳,只能哭喊着谢恩,连滚爬爬地被拖下去行刑。庭院内瞬间只剩下朱雄英压抑的抽泣声和朱元璋粗重的呼吸声。
太医气喘吁吁地提着药箱跑来,在朱元璋杀人的目光注视下,战战兢兢地为皇长孙检查伤处。确认只是皮肉挫伤、筋骨无碍后,又小心翼翼地上药、包扎。
处理完伤口,朱雄英的疼痛在药力和祖父的安抚下也减轻了不少,哭累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朱元璋宽阔的肩膀上,沉沉睡去,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朱元璋抱着熟睡的孙儿,像抱着易碎的稀世珍宝,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他低头看着孙儿膝盖上缠着的细白棉布,眼中戾气未消,却又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
「咱的英儿……定要好好的。」他心中默念,抱着孙儿的手臂,稳如磐石。
阳光透过花枝,洒在这一老一小身上,勾勒出一副温情却又带着帝王威严的奇异画面。常氏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儿子受伤的心疼,也有对公公如此疼爱孙儿的感激。
而在不远处回廊的阴影里,被方才动静引来的吕氏,默默地看着庭院中央那备受呵护的身影,袖中的手指,再一次无声地绞紧了。陛下对嫡长孙的宠爱,已近乎……偏执了。这深宫之中,那一道无形的鸿沟,似乎愈发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