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公府内的商议既毕,各项方略大致底定,朱雄英心中稍安。
临行前,他特意唤来徐妙锦,细致叮嘱道:“妙锦,新式工坊推广名额拍卖之事,需及早筹备。你可着人,将风声适度放出去,便说朝廷为普惠百姓、推广新法,不日将在珍宝楼,择选有限几家实力雄厚、信誉良好的江南工坊,授权其使用新式纺车技术。切记,要强调,唯有珍宝楼黄金及以上等级的会员,方有资格参与竞拍。”
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运筹帷幄的笑意:“如此一来,既可吊足那些江南豪商的胃口,令其趋之若鹜,亦能再刺激一波珍宝楼的会员办理,可谓一举两得。”
「先把势造起来,让那些潜在的买家们自己先卷起来,到时候拍卖会上,不愁拍不出天价!」
「这笔钱,正好解了抚恤和英烈堂的燃眉之急,若还有富余,可供下一步计划。」
徐妙锦心领神会,盈盈一礼:“殿下妙算,臣女明白。定将此事办妥,既要引得群鱼争饵,又不至过早泄露底细,坏了殿下大计。”
“嗯,交给你,本王放心。”朱雄英点点头,对徐妙锦的机敏沉稳颇为赞赏。
离开魏国公府,仪仗起行,踏上归途。
车厢内,朱雄英靠着软垫,继续思忖着后续安排。
「消息由徐家通过商业渠道放出,是第一步。」
「是否还需通过户部或地方官府,以官方文书的形式,暗示性地提点一下那些初步遴选的豪商,让他们心中有数,提前筹措资金,以免届时措手不及?」
他权衡着利弊。
「官方渠道更为正式,能增加可信度和紧迫感,但也容易留下‘与民争利’的口实,且可能打草惊蛇,让一些背景深厚的豪商提前走门路,反生枝节。」
「不如就让其保持在商言商的层面,凭实力和财力竞逐,更为纯粹,也少授人以柄。」
「嗯,暂且不必动用官方渠道。有珍宝楼的会员门槛和徐家放出的风声,足以让该知道的人知道。剩下的,就看他们的魄力和家底了。」
定下此计,他心中更觉稳妥,开始盘算拍卖所得该如何分配,以及后续如何进一步推广八锭纺车等事宜。
对于车外潜藏的暗流,他浑然未觉。
然而,与车内皇太孙的从容谋划不同,车驾外的锦衣卫指挥使蒋瓛,此刻的神经已然绷紧到了极致!
方才离开魏国公府,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攀上他的脊背!
那不是明显的敌意,也不是具体的形迹,而是一种比上次锦衣卫禀报更加隐秘、更加难以捉摸的“被窥视”感!
仿佛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有一双眼睛,正透过层叠的屋宇缝隙,冷漠地注视着这支护卫森严的队伍。
蒋瓛的后颈寒毛瞬间立起!
「不是寻踪觅迹,也不是杀气……这种感觉,更像是在……确认?评估?」
「对方究竟意在何为?是评估护卫力量的虚实?还是仅仅在确认车驾中人的身份?」
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策马护持在车驾侧后方,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已然如鹰隼般扫过四周的屋顶、窗棂、巷口每一个可能藏匿的阴影。
他右手微微抬起,打了个几个隐秘至极的手势。
无声的命令即刻传达下去。
队伍中,几名看似普通的侍卫,步伐微不可查地改变了节奏,悄无声息地脱离大队,如同鬼魅般融入了周边的街巷之中,循着那可能存在的视线来源,追踪而去。
其余明哨暗探,则更加警惕,将车驾护得如铁桶一般。
一路再无任何异动,那种被窥视感也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再无踪迹。
但蒋瓛心中的警兆并未消散,反而愈发沉重。对方太狡猾了,一击即走,不留痕迹,这绝非寻常的探子!
直至仪仗安全驶入东华门,厚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蒋瓛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几分,但背脊已然被一层细密的冷汗浸湿。
他知道,这次的对手,恐怕比想象的还要难缠。
回到东宫,朱雄英即刻前往春和殿,向父王朱标详细禀报了此次出宫与各家勋贵商议的成果,包括决定降价销售、拍卖推广名额以及初步的收益情况。
朱标仔细聆听着,对儿子思虑之周全、手段之老练深感欣慰,尤其听到那“薄利多销”、“化敌为友”的策略时,更是频频颔首。
看着眼前意气风发、条理分明的儿子,朱标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有“雏凤清于老凤声”的骄傲,也有一丝孩子飞速成长、即将不再完全依赖于自己的淡淡怅惘。
“英儿此事办得甚好,考虑周详,张弛有度。”
朱标温言嘉许,随即神色又转为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叮嘱道,“后续事宜可放手去做,然日后出宫,仍需时刻谨记,万事以安全为上,万分警惕。”
“儿臣遵命。”朱雄英躬身应道。
与此同时,蒋瓛一刻不敢耽搁,直奔乾清宫复命。
他将皇太孙安全回宫的消息禀报后,紧接着便以最凝重的语气,将自己归途中所感应到的那股隐秘窥视,以及派员追踪却一无所获的情况,详实地禀明了朱元璋。
“陛下,此次窥视,与上次锦衣卫禀报截然不同!”
蒋瓛伏地请罪,声音低沉而惶恐,“其气息更为隐蔽,滑不留手,臣……臣无能,竟未能捕捉到丝毫确切踪迹!臣推断,对方绝非寻常势力,其背后恐有精通潜伏、反追踪之高手指点!臣万死!”
朱元璋听完蒋瓛的禀报,原本因孙儿顺利归来而略显轻松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水,眼中杀机暴涨!
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好!很好!”朱元璋怒极反笑,声音冰寒刺骨,“一而再,再而三!真当咱的金陵城是菜市口,想来就来,想瞧就瞧?”
他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查!给咱挖地三尺地查!重点给咱盯紧那些与江南豪商、与盐、铁、漕运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衙门官吏!还有那些平日里与藩王往来过密的勋戚!咱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把爪子伸到咱大孙身边!”
“蒋瓛!”
“臣在!”
“此次,咱再给你一次机会!动用一切能动用的力量,给咱死死地盯住!但有蛛丝马迹,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若再毫无结果……”
朱元璋的目光如两把冰冷的利剑,直刺蒋瓛,“你这指挥使,就换人来当吧!”
“臣遵旨!臣必竭尽全力,揪出幕后黑手!若再失职,臣提头来见!”蒋瓛以头叩地,声音带着拼死一搏的决绝。
“滚下去!咱要尽快看到结果!”朱元璋厉声喝道。
蒋瓛不敢多言,躬身退出大殿,脚步沉重,他知道,一场不见硝烟却更为凶险的暗战,已经开始了。
乾清宫内,朱元璋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幽深。
对方两次三番的窥探,目标明确,直指英儿。这绝非偶然。
是江南那些被新式工坊触动利益的豪商巨贾?
还是朝中某些对他宠爱皇太孙不满的势力?
甚或是……境外窥伺大明神器之辈?
无论是什么,既然敢露头,就要有被连根拔起的觉悟!
“咱倒要看看,你们能藏到几时。”老皇帝低声自语,声音中蕴含着雷霆之怒。
宫城的阴影里,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
而风暴的中心,那位年轻的皇太孙,此刻正在东宫灯下,勾勒着帝国未来的商业蓝图,对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尚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