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湖之底,寒水刺骨。
不见天日的水牢里,岩壁湿滑得能攥出水,青苔爬满石缝,散着腐霉的腥气。
铁链铮铮作响,冰冷的铁环死死扣着天沐的手足腕骨,勒出一圈深可见骨的血痕。
冰冷的湖水漫过膝盖,冻得他腿肚子直打颤,牙齿咯咯相撞。
伤口被湖水一泡,疼得钻心蚀骨,他浑身抽搐,却连闷哼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狼狈地靠在岩壁上,浑身脱力,后背贴着湿冷的石头,寒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凌乱的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血污混着水渍往下淌,在下巴汇成一滴,砸进湖里,漾开细小的涟漪。
方才殿内的嘶吼与质问,犹在耳边回响。
那所谓的父子情、兄妹谊,不过是一场精心编排的笑话。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猛地咳出一口带着血沫的湖水。
“呵呵……小丑……原来我才是那个小丑……”
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水牢里回荡,满是绝望的自嘲。
他缓缓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过往的种种。
练功时的日夜不休,指尖磨出的血泡结了又破;处理朝政时的殚精竭虑,熬红的双眼盯着奏折直到天明。
还有父亲偶尔投来的,看似温和的目光——原来那根本不是温和,是猎人看着猎物的,算计的眼神。
原来那些温和,全是算计。
他不过是父亲用来磨砺天辰的棋子。
一枚用过即弃,弃之不惜的废棋。
心口猛地一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蜷缩起身子,浑身痉挛,额头狠狠撞在岩壁上。
意识,渐渐模糊,眼前阵阵发黑,湖水的寒气,快要将他的骨头冻裂。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
不似梵律那般沉稳厚重,反倒带着几分轻佻,像是踏在琴弦上,一步一响,敲得人心头发紧。
天沐猛地睁眼,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警惕,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水牢深处。
那里一片漆黑,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仿佛蛰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啧啧啧,堂堂大昭二皇子,竟落得这般田地。”
戏谑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嘲讽。
一道黑影缓步走出,身形颀长挺拔,玄色夜行衣紧贴着身躯,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狰狞的兽纹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眸,眸光深邃如古井,带着几分邪气,几分漫不经心。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天沐身上,像是在打量一件破败的玩物。
天沐警惕地盯着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是谁?”
他的手悄悄攥紧,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哪怕浑身无力,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我是谁不重要。”
黑影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慵懒,他踱步到天沐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目光扫过他满身的伤痕,眼底没有丝毫怜悯。
“重要的是,我能帮你。”
天沐瞳孔骤缩,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疑,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那张青铜面具。
帮他?这世上,还有人会帮他这个阶下囚?
他嗤笑一声,笑声破碎而难听,语气带着几分自嘲的嘲讽:“帮我?帮我什么?”
是帮他解脱,还是帮他再受一轮羞辱?
“帮你报仇。”
黑影的声音陡然低沉,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像是毒蛇吐着信子,钻进人的耳朵里。
“帮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帮你踩碎那些人的嘴脸,让他们跪在你面前,忏悔求饶。”
天沐的心,猛地一颤,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
报仇……夺回一切……
这些字眼,像是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回荡,震得他耳膜发疼。
他死死盯着黑影的眼睛,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不甘、愤怒、绝望,还有一丝,快要熄灭的希望,正借着这股蛊惑,悄然复燃。
黑影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缓缓蹲下身,动作优雅而从容。
他伸出指尖,轻轻拂过天沐手腕上的铁链。
冰凉的触感传来,天沐浑身一僵,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咔嚓”几声脆响。
那坚不可摧的铁链,竟寸寸断裂,掉落在湖水里,溅起一圈水花。
天沐震惊地看着自己的手腕,铁环脱落的地方,皮肤磨得血肉模糊,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怔怔地看着,一时忘了反应。
“怎么样?考虑考虑?”
黑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凤眸微挑,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刚才捏碎铁链,不过是捏碎了一块糕点。
“跟着我,你不仅能活下去,还能变得更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天沐苍白的脸,声音里带着一丝诱惑:“强到……能将天辰、天湖皇,统统踩在脚下,让他们尝尝,你今日所受的苦楚。”
天沐抬起头,看向黑影。
昏暗的光线下,青铜面具泛着冷硬的光泽,那双凤眸里,没有半分虚假。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丝。
眼底的死寂,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火星,迅速蔓延成燎原的怒火,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执念,正一寸寸,重新攀上他的四肢百骸。
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
“好。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