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颜的肚子渐渐显怀时,念念总在周末往家跑。书包里除了设计稿,总塞着几本婴儿绘本,有时是画着星星的,有时是印着梧桐叶的,摊在沙发上给苏清颜念时,尾音总带着点雀跃的颤。
“等小弟弟生下来,我教他认吉他弦,”她用铅笔在设计稿空白处画了把迷你吉他,“红色的弦对应‘哆’,蓝色的对应‘咪’,就像给星星贴标签。”
陆时砚把洗好的草莓递过去,指尖蹭了蹭画稿上的琴弦:“得先教他爬梧桐树下的台阶。当年你妈怀你时,我天天去老校区捡梧桐叶,夹在乐谱里给她当书签。”
苏清颜捏着片草莓笑:“哪是书签,是你练琴忘带谱,拿叶子画音符凑数。”
开春时,老校区的梧桐树抽了新芽。陆时砚开车带她们去散心,苏清颜靠在车座上,看窗外的绿影晃成一片,念念趴在窗边数树:“那棵是刻字的!”
树还是那棵,树干上的“清颜”“时砚”“念念”被春风吹得润了,旁边去年刻的“星”字旁,不知何时被人用红笔描了圈,像怕它被新叶遮了。念念蹲在树下,手指轻轻碰着树皮:“等小弟弟有名字了,就刻在‘星’字旁边。”
“叫‘望舒’怎么样?”苏清颜突然开口,手轻轻覆在肚子上,“驾言兮焉求,路幽昧以险隘。蹇谁留兮中洲,望美人兮未来。望舒是神话里的月神,也配星星。”
陆时砚蹲在她身边,指尖顺着树干上的纹路滑:“好啊,陆望舒。抬头能望星,低头能看舒——舒是你,也是日子的舒展。”
念念立刻找了块小石子,在“星”字旁轻轻划了个小框:“先占个位置!等他满月了,咱们带红漆来描。”
暑假来得热热闹闹,望舒也赶在蝉鸣最响的时候出生了。是个软乎乎的小娃娃,闭着眼哭时,眉头皱得像陆时砚写歌卡壳的模样,被念念抱在怀里时,小手却攥着她衣襟上的梧桐叶别针不放。
陆时砚把那把旧吉他又修了修,换了套更软的尼龙弦,放在婴儿床旁。有时望舒半夜哭,他就坐在床边弹段慢调子,音符轻轻飘,小娃娃的哭声竟真的会慢慢轻下去,小眉头也舒展开。
“他听得懂!”念念举着手机拍,“你看他小嘴巴动呢,在跟着哼!”
苏清颜靠在门框上笑,手里拿着刚缝好的小襁褓——上面绣着颗小小的星星,星星旁边是片梧桐叶,针脚比当年给念念做礼服时更稳了,却也更柔了。
望舒满月那天,一家人去了老校区。念念抱着弟弟,陆时砚提着红漆桶,苏清颜跟在旁边,手里攥着块软布。梧桐树的叶子绿得发亮,树下的光斑晃呀晃,像撒了把碎星。
陆时砚蹲在树下,用小刷子蘸了红漆,轻轻往念念划的小框里填。“陆望舒”三个字,笔画比之前的都小,却写得格外认真,漆落在树皮上,晕开淡淡的红,和旧字的暖融在一起。
望舒被念念托着,小脑袋歪歪的,眼睛睁得溜圆,盯着树干上的字看,小手突然挥了挥,像在跟那些字打招呼。苏清颜摸了摸他的小脸,指尖蹭过他软乎乎的耳垂:“等你长大了,姐姐教你弹吉他,爸爸教你唱歌,妈妈带你看星星——咱们家的故事,都在这树上呢。”
回地下室时,念念把望舒放在琴凳上,自己抱着旧吉他弹《三代星芒》。这次她改了段新词:“梧桐树上字成行,弟弟的小手抓弦响,四代人的星芒,在同一片月光下……”
尼龙弦的调子软乎乎的,像裹了层棉花。望舒坐在琴凳上,小脚丫晃呀晃,突然咯咯地笑起来,小手往琴弦的方向抓,抓了个空,却把琴箱震得嗡嗡响,像在应和。
陆时砚把这一幕拍了下来,设成了手机壁纸。壁纸里,念念的侧脸对着琴,望舒的小脑袋歪着笑,旧吉他靠在凳边,琴套上的音符在灯下闪。
“等望舒再大点,就把地下室改改,”陆时砚揽着苏清颜的肩,“一半放他的小钢琴,一半放念念的吉他,中间摆个小沙发,咱们四个坐这儿听歌。”
“还要放我的缝纫机,”苏清颜补充道,“我要给望舒做带音符的小衬衫,给念念缝演出的新裙子——就用当年做星空礼服剩下的银丝线,给望舒绣个小月亮。”
望舒在琴凳上打了个小哈欠,小脑袋靠在念念胳膊上。念念停了弹,轻轻把他抱起来,旧吉他放在旁边,琴箱上的刻字“给清颜,给时光”被灯光照着,暖得像要化了。
她低头看弟弟的小脸,又抬头看爸妈相握的手,突然觉得,这梧桐树下的字,这旧吉他的弦,这一家人凑在一块儿的日子,就像首没写完的歌。不用急着收尾,不用刻意谱曲,只是风过梧桐时的沙沙声,只是望舒的笑声混着琴声,只是红漆落在树皮上的轻响——这些零碎的调子凑在一起,就是最暖的旋律。
陆时砚拿起吉他,轻轻拨了个音。尼龙弦的软,旧琴箱的沉,混着望舒的小奶音,漫在地下室的空气里。苏清颜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三个身影,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衣角的梧桐叶绣纹。
她知道,这故事还长着呢。会有小手指第一次按响琴弦,会有新的字被刻在梧桐树上,会有更软的调子被弹出来——在每一个有蝉鸣的夏天,每一个落雪的冬天,在四代人交叠的星轨里,一直一直,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