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源自存在本身的剧痛。
林默的意识，就像是被扔进了一台全速运转的、由无数破碎刀片组成的搅拌机。
小丑那七彩的数据洪流，根本不是“重塑”，而是最野蛮、最粗暴的“格式化”与“覆写”！
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人格，他对于“自我”的认知……所有构成他之所以是“林默”的一切，都被撕成了最基础的信息碎片。紧接着，这些碎片又被无数不属于他的、充满了疯狂与矛盾的“垃圾数据”强行粘合、扭曲、重组。
他“看”到了无数个残缺的、一闪而过的画面。
一个在古堡中被同伴背刺的玩家，临死前那怨毒的眼神。
一个在迷雾小镇里，因为触犯了禁忌而被居民活活献祭的少女，那绝望的哀嚎。
一个在某个科技副本中，意识被困在循环程序里，永恒重复死亡的程序员，那麻木的疯狂。
……
这些，都是“亡界游戏”中无数失败者的临终记忆，是这个残酷系统里被删除、被抛弃的“数据残渣”。而现在，小丑将这些最污秽、最绝望的“垃圾”，全部灌进了林默那几乎要熄灭的意识核心之中！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小丑的目的，似乎并不仅仅是“重塑”他，更像是在享受一场恶毒的“实验”——看看当一个曾经的“天选之子”，被塞满整个世界的“负能量”后，会变成一个怎样扭曲的怪物。
在某个瞬间，林默的自我意识几乎就要被这庞大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信息洪流彻底淹没、同化，变成一个只剩下混乱本能的、新的“数据怨灵”。
但就在那时，他意识最深处，那个被【锚定】下来的、属于他自己的“绝对事实”——那段他为了守护母亲而选择走向毁灭的、最真实的记忆，如同一块坚不可摧的礁石，在狂涛骇浪中，死死地守住了最后一点名为“林默”的火种。
“我……还要……走出噩梦……”
这个执念，成了他在这场精神风暴中，唯一的“锚”。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被反复撕裂又粘合的剧痛，终于缓缓褪去。
当林默的意识，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冷的、由无数废弃代码构成的“沙滩”上。
他艰难地坐起身，打量着这个全新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天空中没有太阳，只有一条条奔流不息的、闪烁着“Error”字符的暗红色数据流，如同一道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横亘天际。
远处，是一座座由不同风格的、残破的建筑堆砌而成的“城市”。他能看到哥特式古堡的尖顶，插在一座充满未来科技感的金属大厦上；也能看到废弃医院的十字标志，与中式园林的飞檐斗拱，以一种极不协调的方式拼接在一起。
整个世界，就像一个技术拙劣的程序员，将无数个不兼容的游戏素材包，胡乱地解压到了同一个文件夹里，构成了一个光怪陆离、充满了逻辑错误的“缝合怪”世界。
“这里是……”
林默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他愣住了。
那不再是他在白塔时那种由纯粹蓝色数据构成的形态，更不是他在现实世界中的血肉之躯。
他的新“身体”，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劣质玻璃般的质感。身体内部，流淌着无数细碎的、五颜六色的光点，仿佛一个充满了杂质的容器。他的形态很不稳定，边缘地带还在不断地闪烁、逸散，仿佛随时都会解体。
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左手，那个本该是【密钥】存在的地方。
空空如也。
那只陪伴了他一路，给予他力量，也带给他束缚的翠绿色左手，连同它内部那股“起源”的混沌力量，都彻底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灵魂深处的空虚感，瞬间将他淹没。
他失去了他最强大的武器，失去了他最大的依仗，也失去了他与那个“根源”唯一的联系。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在他身后响起。
林默猛地回头，小丑那张挂着永恒笑意的面具，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恭喜你，林默同学，你的新‘账号’，创建成功。”小丑绕着他走了一圈，用一种审视商品的目光打量着他，嘴里发出啧啧的声音。
“虽然看起来像个残次品，不过考虑到原材料只是一点意识残渣和一大堆垃圾，能捏成个人形，已经算是我的手艺超常发挥了。”
林默死死地盯着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对我做了什么？”
“别这么紧张嘛。”小丑摊开手，笑得更加开心了，“我只是把你从‘玩家列表’里删掉了而已。你原来的那个账号，可是被‘生命树’重点监控的VIp靓号。现在，你是个‘黑户’了。”
他指了指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欢迎来到‘数据废弃场’，整个‘亡界游戏’的‘回收站’。所有被淘汰的玩家、被删除的场景、被遗弃的怪物……所有系统判定为‘无价值’的东西，都会被扔到这里，自生自灭。”
“生命树”的系统，在这里是无效的。这里的唯一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他们无法再通过后台数据追踪到你，但同样，你也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通过‘完成任务’来获得奖励了。你现在……是个‘拾荒者’了。”
“拾荒者？”林默咀嚼着这个词。
“没错。”小丑打了个响指。
瞬间，在林默面前的“沙滩”上，一团由破碎数据构成的、如同史莱姆般的怪物，从代码沙砾中钻了出来。它没有眼睛和嘴巴，只是一团遵循着“吞噬”本能的原始程序。
它感受到了林默这个“外来”的数据集合体，立刻蠕动着，扑了上来！
林默下意识地后退，试图凝聚出能量光刃，却发现自己的身体里空空荡荡，根本调动不出任何成型的力量！
他现在，比刚进入游戏时还要弱小！
眼看那团数据史莱姆就要扑到脸上，林默几乎是凭借着无数次生死之间磨炼出的战斗本能，狼狈地向旁边一滚，同时抓起一把滚烫的“代码沙砾”，狠狠地砸了过去！
那些沙砾，砸在史莱姆身上，只是让它的形态波动了一下，根本造不成任何伤害。
“真狼狈啊。”小丑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让我提醒你一下，在这个地方，‘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资源。想要活下去，就要学会……‘吃’。”
“吃”？
林默看着那只再次扑来的史莱姆，看着自己那由驳杂数据构成的、不稳定的手，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闪过。
他不再闪躲。
面对扑来的史莱姆，他不退反进，张开自己那半透明的、还在不断逸散着光点的“手”，以一种拥抱的姿态，狠狠地、主动地，迎了上去！
他的手，直接没入了史莱姆那冰冷、黏稠的身体里！
“滋——！”
两种不同结构的数据，在接触的瞬间，立刻开始了最原始、最野蛮的相互侵蚀、相互吞噬！
一股混乱的信息流，顺着林默的手臂涌入他的核心，剧烈的痛苦再次传来！但他死死咬着牙，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更加用力地将自己的整个手臂，都插进了史莱姆的体内！
他不是在攻击，他是在……“吸收”！
他要将构成这只怪物的、最基础的数据，强行拆解，然后融入到自己这个残破的“容器”里！
史莱姆开始剧烈地颤抖、挣扎，它的体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而林默那只半透明的手臂，颜色则变得稍微“凝实”了一点，逸散的光点也减少了许多。
几秒钟后，那只数据史莱姆，彻底化作了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林默半跪在地，大口喘息。他能感觉到，一股微弱但纯粹的数据流，正在自己的体内流淌，修复着他那不稳定的形态。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但这证明……小丑说的是对的。
他，真的成了一个靠“吞噬”来维持自身存在的……“拾荒者”。
“漂亮！”小丑夸张地鼓掌，“看来你适应得很快。我就喜欢你这点，像只打不死的小强。”
他走到林默面前，扔下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漆黑的、边缘还在不断剥落着像素碎片的扑克牌。牌的中央，是一个用血红色描绘的、正在狞笑的小丑头像。
“送你的‘见面礼’。你原来的那个App太扎眼了，给你换个新的皮肤。”
“这东西没别的用，不能接任务，也不能看属性。它唯一的功能，就是能让你‘看’到这个世界里，其他‘食物’的‘美味程度’。哦，对了，也能让你被其他更强大的‘拾-荒者’，更轻易地‘看’到。”
“祝你好运，我亲爱的林默同学。”
小丑的身影，如同一个被关闭的程序，化作无数扑克牌，笑着消散在空气中。
“希望你不要那么快就被‘吃’掉。毕竟……你可是我最看好的‘病毒’啊……”
林默捡起那张冰冷的扑克牌。牌入手中的瞬间，便化作一道红光，融入了他的掌心，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纹身。
紧接着，他的“视界”发生了变化。
他看到，在远处那座废弃的城市里，升腾起了一道道或强或弱的、代表着“数据能级”的光柱。
绝大多数都像刚才的史莱姆一样，是微弱的白色。但其中，也夹杂着几道危险的、代表着更强存在的黄色，甚至……还有一道冲天而起的、令人心悸的深红色！
林默握紧了自己那只稍微凝实了一些的拳头，然后将目光，投向了那些最微弱的、代表着“安全食物”的白色光点。
希望，荣誉，规则……这些东西，都随着那只翠绿色的左手，一同破碎了。
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的。
活下去。
然后，变得比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更强，更可怕。
他要撕开这个“回收站”，爬出去，然后，把整个“生命树”组织，都拖进这个地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