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正如李辛所预感的那样,项目推进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壁垒。一个关键审批环节被卡在了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部门,程序走得异常缓慢,相关方的态度也变得暧昧不明。无论段氏方面如何疏通、如何解释,对方总是以“需要研究”、“不符合规定”、“需向上汇报”等借口推诿。时间一天天流逝,项目进度眼看就要受到严重影响,每日的协调会议气氛沉闷压抑,段氏团队上下都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李辛作为负责人,更是焦头烂额。她带着团队连续几天熬到深夜,方案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公关协调的电话打了几十个,可那无形的墙依然横亘在前。她敏锐地察觉到,这不仅仅是流程问题,背后似乎有股力量在刻意阻挠。但对方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住把柄,只能干着急。她那张明媚的脸上难得地布满了疲惫和烦躁,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某些看不见的领域,单纯的商业能力和努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如此无力。
就在李辛几近绝望,准备硬着头皮向段瑾洛求援,甚至考虑动用段家更深的背景关系时,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这天下午,李辛正在办公室里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件发愁,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座机号码,但号码归属地显示是省府。她皱了皱眉,接起电话。
“喂,你好,请问是段氏集团李总吗?” 对方是个声音沉稳的男声,语气客气却不容置疑。
“我是,您是哪位?”
“我是苏书记办公室的刘秘书。苏书记很关心‘智慧新城’数据中枢项目的进展,想请你过来汇报一下当前遇到的困难,看看省里能提供哪些支持。”
李辛心头一震,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苏培哲办公室?在这个节骨眼上?是巧合,还是……?
她来不及细想,立刻打起精神:“好的,刘秘书。请问什么时间方便?”
“现在。苏书记下午三点到三点四十五分有空。请准时。”
电话挂断,李辛看着手机屏幕,心绪复杂。
随后来到苏培哲办公室所在的那座威严的建筑,经过层层通报,李辛被秘书引进了那间透着一股肃穆气息的办公室。苏培哲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文件,见她进来,只是抬了抬手示意她坐,目光并未离开手中的材料,神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苏书记。” 李辛在会客沙发上坐下,姿态端正 认真。
“嗯。” 苏培哲淡淡应了一声,放下文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这才落到她脸上,审视片刻,缓缓开口,“听说项目遇到了点麻烦?说说看。”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李辛定了定神,将遇到的审批障碍、协调困难、项目可能面临的延期风险,条理清晰地汇报了一遍,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语气克制而专业。
苏培哲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叩击着光洁的桌面,发出有节奏的轻响。等李辛说完,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拿起了桌上另一部红色的内线电话,拨了一个简短的号码。
“老陈,是我。段氏那个‘智慧新城’数据中心的项目,审批卡在你们厅下面哪个处了?……嗯,我知道流程。但这是省里今年的重点项目,进度不能耽误。特殊情况,特事特办。让他们把手头其他事情放一放,优先处理。对,今天下班前,我要看到批文送到我办公室。……嗯,就这样。”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平和,但字里行间那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和无形的压力,却透过电话线清晰地传递出去了。他甚至没有问细节,没有听辩解,只是轻描淡写地,用几句话,就决定了下面一个厅级单位、乃至几个处室今天下午的工作重点。
李辛坐在那里,感觉后背微微发凉。这就是权力的模样。她之前所有奔波、所有努力、所有焦头烂额,在苏培哲一个电话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不需要了解具体的障碍是什么,也不需要知道是谁在背后掣肘,他只需要表明态度,释放一个信号,所有的问题就会像阳光下的冰雪一样,迅速消融。
挂断电话,苏培哲看向李辛,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深了几分:“好了,问题解决了。以后遇到这种非商业因素的阻碍,可以直接让下面的人报到我这里。有些事,没必要绕弯子。”
“谢……谢谢苏书记。” 李辛喉咙有些发干,道谢的话说出口,却带着一种难言的沉重。这声“谢谢”里,没有她预想中的如释重负和欣喜,反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问题解决的庆幸,有对权力如此直接粗暴的震撼,更有一种被强行“绑定”、欠下大人情的强烈不安。
“不用谢我,为项目扫清障碍,是应该的。” 苏培哲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语气依然平淡,但那双深邃的眼睛却紧紧锁住李辛,仿佛要看进她心底,“李辛,这个项目我很看重,你……也很让我欣赏。我不希望看到无谓的内耗,影响到它的推进,也影响到……你。”
他最后那句话说得极慢,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停顿。特别是提到“你”字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里面不再是上级对下级的公事公办,而是一种……不容错辨的、男人对女人的、带着强烈占有欲和宣告意味的审视。
李辛的心猛地一沉。来了。他终于不再掩饰,将那层薄薄的、名为“工作”的窗户纸,彻底捅破了。他不是在帮她,他是在向她展示力量,用一种她无法拒绝、甚至必须感恩戴德的方式,将她和他的利益、和他的“看重”,强行捆绑在一起。他要让她知道,在这个地盘上,他苏培哲是她无法绕开、甚至必须依赖的存在。他不是她可以随意评价、可以放在“购物车”里待选的“商品”,他是掌握着资源分配、能决定她项目成败、甚至能影响她前程的“主宰者”。
“我……明白。谢谢苏书记的信任和支持,我一定尽全力把项目做好。” 李辛低下头,避开他过于直接的目光,声音努力保持平稳,但指尖已经微微发凉。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误入蛛网的飞虫,那张网华丽而强大,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
“很好。” 苏培哲似乎对她的反应还算满意,终于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于无的笑意,“去忙吧。记住我说的话。嗯?”
从苏培哲办公室出来,李辛感觉脚步有些虚浮。外面阳光正好,她却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权力带来的便利,她今天算是真切体会到了。但那不是免费的午餐,那是标好了价码的诱饵,而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咬钩了。
回到公司,果然,不到两个小时,之前百般推诿的部门主动打来电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表示批文已经走完流程,即刻可以下发。团队上下欢欣鼓舞,认为李总神通广大。只有李辛自己知道,这份“神通广大”背后,是怎样的代价。
她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头疼得厉害。苏培哲最后那几句话,那眼神,分明是明码标价的索取。他要的,是她心里的“一席之地”。可这一席之地,她怎么能给?又怎么敢给?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第一次,她对这具引来无数麻烦的、过分美丽的皮囊,产生了强烈的厌倦。妈的,净招桃花债!还一个比一个难缠!以前是陈州那种温吞式的痴情,前些日子是周子安那种不知所谓的执着,现在更离谱,来了个苏培哲,直接用权力压下来,要的不是情,是“臣服”,是“归属感”,是要把她变成他棋盘上一枚听话的、有价值的棋子,或许还附带“收藏”的乐趣。
如果她还是以前那个李辛(男),大不了掀桌子不干了,天大地大,还能饿死不成?可她现在不是。她是段瑾洛的妻子,是段氏集团的少奶奶,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她背后是段瑾洛,是段家,是整个段氏集团。她的一举一动,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她不能任性,不能逃避,更不能……告诉段瑾洛。
以段瑾洛的性格和对她的占有欲,如果知道苏培哲用这种方式“帮助”她,还对他提出了那样隐晦又强势的要求,绝对会炸。轻则项目停摆,与苏培哲彻底撕破脸,重则……她不敢想。苏培哲那个位置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段瑾洛再是商界巨鳄,硬碰硬也未必能占上风,更何况还可能牵连整个段家。
不能慌,也不能告诉段瑾洛。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苏培哲现在只是“示好”和“施压”,并没有真的撕破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还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她得想办法,稳住局面,同时……想办法减少苏培哲对她的“关注度”。
李辛的目光落在桌上那份刚刚送来的、盖着鲜红印章的批文上。这薄薄一张纸,此刻重若千钧。她拿起手机,翻到苏培哲那个秘书的电话,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编辑了一条措辞极其恭敬、公事公办的短信:
“苏书记,批文已收到。万分感谢您的支持和帮助!我和团队定当竭尽全力,确保项目顺利推进,绝不辜负您的信任和期望。李辛敬上。”
短信发送成功。她放下手机,疲惫地闭上眼睛。这只是第一步,表态,感恩,但保持距离。接下来,她得更加谨言慎行,在项目上做到无可挑剔,让他找不到任何“关心”的借口。同时,也要想办法,在段瑾洛面前,把这个“人情”圆过去,不能让他起疑。
前路似乎布满了荆棘。李辛第一次感觉到,这副美丽的皮囊,带给她的不只是便利和宠爱,更有无尽的麻烦和身不由己。而那个站在权力巅峰、对她势在必得的男人,像一座巨大的阴影,正缓缓笼罩下来。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才能在这场看似平静、实则凶险的博弈中,找到一条生路。
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但李辛的心,却一点点沉入了冰冷的深渊。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