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吞噬了“云深处”会所最后一点喧嚣的余烬。警戒线外围观的人群早已被疏散劝离,只剩下穿着制服的警方人员和慕家、段家派来的、气质明显不同于普通安保的便衣在无声地忙碌。拆弹专家在严密护卫下进入地下酒窖,红蓝警灯的光芒在潮湿的夜雾中晕染开一片肃杀。
慕琛没有离开。他站在会所顶层一间视野最好的套房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没加冰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掌心缓慢旋转。窗外是沉睡的城市,万家灯火如同坠落的星辰,却照不进他眼底那潭深不见底的寒冰。
他刚刚通过最安全的线路,与父亲慕砚山进行了长达半小时的加密通话。老爷子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种久经风浪后的漠然,但指令清晰如刀:雷霆反击,不留后患,但要“合法合规”,斩草除根的同时,不能落下任何把柄。慕琛明白,这是要借这次事件,不仅清除南边的毒瘤,更要借此立威,稳固慕家在某些层面的绝对话语权。
压力如山,但慕琛早已习惯。他生在慕家,长在权力场,从懂事起就知道,每一次危机,既是危险,也是机遇。区别只在于,你能否抓住,能否驾驭。
放下酒杯,他走到书桌前。桌上摊开着几份刚刚送来的初步报告。一份是关于那个被李辛一枪打中大腿根、现在正躺在严密看守的私立医院重症监护室里的刀疤男(真名赵四,绰号“剃刀”)的详细背景调查。南边某边境地区出身,有境外雇佣兵经历,心狠手辣,擅长爆破和暗杀,是某些势力豢养的专业“清道夫”。一份是关于会所内应副经理的审讯摘要,一个被巨额金钱和虚妄承诺收买的可怜虫,所知有限,但提供了一些中间人的模糊线索。还有一份,是关于在会所外围抓获的那两名接应人员的初步口供,以及从他们车辆上搜出的武器装备清单。
更重要的,是技术部门从“剃刀”那部经过特殊加密、但仍被破解出部分数据的手机里,恢复出的一些碎片化信息和通讯记录。其中几条指向海外几个空壳公司和虚拟货币地址,还有几条使用了特定暗语,指向了南边某位近期异常活跃、与慕家素有旧怨的实权人物。
一条条线索,像散落的珠子,在慕琛脑中迅速串联、组合,逐渐勾勒出一张不那么清晰、却足够有指向性的阴谋网络。目标明确:打击慕家核心(他和段瑾洛),制造轰动事件(会所爆炸),震慑对手,搅乱局势。手段狠辣:刺杀、爆炸、里应外合。背后势力,盘根错节,但核心指向,已然明朗。
“胃口不小。” 慕琛低声自语,指尖在报告上那个南边实权人物的名字上点了点,眼神冰冷,“可惜,牙口不够硬,还崩了颗牙。”
他按下内线:“让‘影子’小组动起来,按照A3预案,盯死南边那几条线。所有相关资金往来、人员流动、通讯记录,我要最详细的。另外,联系我们在海外的‘朋友’,查清楚那几个空壳公司和虚拟货币地址的最终流向。动作要快,但要干净,别打草惊蛇。”
“是,琛少。” 电话那头传来毫无情绪波动的应答。
放下电话,慕琛重新走到窗边。他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但脑海里却在飞速运转。反击计划已在他心中成型,每一步都算计精准,既要达到雷霆万钧的效果,又要符合父亲“合法合规”的要求,这需要极高的操作技巧和资源调配能力。但他有信心。
只是……思绪偶尔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几个小时前那混乱而血腥的一幕。那个倒在地上哀嚎的“剃刀”,和那个靠着墙滑坐下去、脸色惨白、手里还握着枪的粉毛身影。
李辛。
这个女人,再次以一种极端戏剧性、又极端有效的方式,闯入了他的视线,不,是直接砸进了他精心布置的棋局里,把棋盘都差点掀了。
他调出过那段修复的监控和音频,也听手下汇报了从“剃刀”那里初步审讯得到的一些片段(关于李辛如何“忽悠”他)。看着视频里她哭得凄凄惨惨、胡言乱语,却又在关键时刻爆发出惊人狠劲和急智的模样,慕琛心里那种奇异的感觉再次涌现。
不是感激。感激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太廉价,也太表面。
是兴趣。一种极其浓厚、甚至带着点危险探究欲的兴趣。
这女人,太特别了。特别到完全不符合他对“女人”、甚至对“人”的常规认知。她可以因为可笑的“吃醋”理由跑来跟踪段瑾洛,却能误打误撞撞破他们多日追查未果的关键杀手。她可以在生死关头编造出那么一套漏洞百出却又莫名“合理”的谎言,降低对手戒心。她可以一边“瑟瑟发抖”地“投怀送抱”,一边精准地摸到对方的枪并果断开枪。事后,她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和心理创伤,而是觉得头发被摸了“晦气”,想剃光头。
荒诞。莽撞。机警。狠辣。天真。这些矛盾至极的特质,在她身上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难以预测的生命力。像一团行走的、不稳定的、却又意外绚烂的烟火,你不知道她下一秒会爆发出怎样的光芒,或者……造成怎样的破坏。
她对段瑾洛的感情,似乎也纯粹又复杂。会因为怀疑“出轨”而幼稚地跟踪,又会在他遇到潜在危险时,本能地挺身而出(虽然方式奇葩)。段瑾洛对她,更是捧在手心,那种紧张和后怕,慕琛看得分明。那不是做戏,是真正深入骨髓的在乎。
这两个人……倒真是绝配。一个霸道强势、掌控欲强,却甘愿为爱放下身段,患得患失;一个看似没心没肺、直来直去,却总能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搅动风云,也……牵动人心。
慕琛晃了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带来一种清醒的刺痛。
李辛…
这个称呼在他舌尖滚过,带着一丝玩味,一丝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什么。
她救了他两次。一次是阻止了炸弹,一次是撞破了这场更庞大的刺杀爆炸阴谋。这份“债”,他记下了。不是人情债,是慕琛字典里,另一种更复杂的“账”。
他会把她纳入自己的评估体系里,作为一个重要的、不稳定的、却又可能带来惊喜(或麻烦)的变量。
至于段瑾洛……慕琛眼神微暗。经过这次,他们之间那种因血脉和利益而强行捆绑的“合作”关系,似乎又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东西。无关亲情,更像是在共同面对外部致命威胁时,两个顶尖猎手之间形成的、暂时而稳固的同盟。家里那点龃龉,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慕琛低声重复着这句家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以前觉得是束缚,现在觉得,有时候,也是规则。
他拿起手机,给段瑾洛发了条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
「人已控制,线索明朗,按计划进行。嫂子受惊,多安抚。」
既通报了情况,表达了“合作”的姿态,也隐晦地提及了李辛,算是某种程度的“示好”或“关注”。
放下手机,慕琛走到套房一侧的酒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没有再喝,只是端着酒杯,重新看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线条和棋子。南边的势力是亟待清除的障碍,家族内部的平衡需要维系,与段瑾洛的关系需要重新定位,还有那个粉毛的、总能带来“惊喜”的嫂子……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而他慕琛,很享受这种在刀尖上跳舞、掌控全局的感觉。尤其是,当棋盘上多了一个像李辛这样,不按常理出牌、却又总能歪打正着的“意外”棋子时,这棋,下起来似乎……更有趣了。
至于李辛,会不会继续“虎”下去……
慕琛轻轻晃动着酒杯,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近乎期待的笑意。
他倒是,有点想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