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头如同注入濒死躯体的强心剂,瞬间点燃了欧阳墨殇几乎被痛苦和失血浇灭的意志之火。
混沌之气在破碎的经脉中发出不甘的咆哮,百毒不侵的被动疯狂运转,压制着左臂巫咒残余的阴寒麻痹,榨取着身体最后一丝潜能。
咳…他又吐出一口血沫,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个吞噬一切的地脉孔洞。
那里是绝境,亦是唯一可能的生路,更是他破碎兵刃与未竟目标的所在。
主上!不要!循光的声音带着惊恐。
太危险了!地脉混沌,未知叵测!梦影急呼。
《山海录》中的其他灵兽都发出了阻止欧阳墨殇的意思。
但欧阳墨殇心意已决。他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在身下冰冷的碎石与尘土中摸索。
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带着熟悉弧度的物体——是墨羽的刀柄!上面残留着他干涸的血迹。
紧紧攥住这唯一的遗存,仿佛攥住了最后一丝希望与信念。
头顶一块巨大的琉璃化岩壁彻底断裂,裹挟着毁灭之势当头砸下!
没有时间犹豫了!
赌了!
欧阳墨殇低吼一声,眼中万象真瞳的金芒燃烧到极致,锁定那幽深地穴。
他不再试图对抗崩塌,反而借着落石的冲击力,将最后一股狂暴的混沌之气尽数灌注双腿,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又像扑火的飞蛾,朝着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孔洞,决绝地纵身一跃。
“青影游。”
身影瞬间被翻滚的烟尘和崩塌的乱石吞没,消失在那深不见底的幽暗之中。
只留下崩塌的山体发出最后一声沉闷的轰鸣,彻底掩埋了这片曾经发生惊天碰撞的祭坛之地。
子时刚过,这座东海之滨、弱水之畔的繁华巨城,正沉浸在夜的静谧之中。
然而,那骤然撕裂夜幕的金黑双色光晕,以及紧随其后,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沉闷轰鸣与天空的诡异扭曲,瞬间将全城惊醒。
万家灯火次第点亮,无数人推窗而出,惊恐地望向东北方那片被末日景象笼罩的天穹。
金与黑的闪电如同狂舞的巨蟒,在旋涡状的云层中疯狂流窜,将半边天空映照得光怪陆离。
空气仿佛凝固,带着一种硫磺与寒冰混合的奇异焦糊味,令人心悸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漫过城头,漫过街巷,让凡俗生灵瑟瑟发抖,低阶修士也感到气海翻腾,神魂不稳。
天……天罚吗?
赤炎峡!是赤炎峡的方向!
扶桑神树在上,保佑我等平安……
恐惧的低语在城中每一个角落蔓延。
洛京,镇国公府。
夜风带着秋的凉意,吹动欧阳朔海玄色常服的衣袂。
他凭栏而立,身形挺拔依旧,目光却穿透万里云层,死死钉在东北方向那片扭曲变形的天穹之上。
金黑光柱如同创世的伤痕,空间在其周围如破碎的琉璃般皲裂折叠,恐怖的威压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依旧让这位身经百战的国公感到一阵心悸。
扶桑城!赤炎峡!那正是殇儿东行必经之路!
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欧阳朔海的心脏。
那异象中蕴含的毁灭气息,那阴阳逆乱、连天地法则都为之哀鸣的恐怖波动…绝非寻常天灾,殇儿…你就在那风暴的中心吗?
他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掌心已被自己的指甲深深刺破,殷红的血珠渗出,滴落在冰冷的观星台地砖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铁血铸就的面容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与担忧,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风暴般的惊怒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为父者,对游子安危的恐惧。
洛京,深宫,御书房。
龙涎香在静谧的空气中缓缓燃烧,青烟袅袅。
洛天胤搁下手中的朱笔,那支象征着无上权力的笔尖,在摊开的奏折上留下一个突兀的墨点。
他缓缓起身,明黄色的常服在烛光下流淌着内敛的光泽。
他踱步至巨大的琉璃窗前,目光平静地投向东北天际那片即便在夜色中也无比醒目的末日图景。
金黑的光柱如同两柄交错的巨剑,刺穿天幕,搅动得云层仿佛要将整个东极都吞噬进去的毁灭漩涡。
空间被扭曲撕裂的痕迹清晰可见,隐隐传来的沉闷轰鸣,如同大地深处的怒吼。
扶桑…赤炎峡…洛天胤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漠,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
他眼中没有惊诧,只有一丝冰冷的了然和…淡淡的失望。朕那…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啊。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冰冷的玉石浮雕,眼神更深邃了几分,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看来朕,还是低估了你的野心…不过,也高估了你的掌控能力。
一丝几乎不可闻的讥诮,在他嘴角一闪而逝。
他转身,对着御书房角落的阴影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传令钦天卫,严密监控东疆异动,尤其是…扶桑城方向。一有确切消息,即刻来报。
遵旨!阴影中,一个低沉肃杀的声音应诺,随即归于沉寂。
中州·昆仑墟,十二玉悬山,穹煌峰之巅,天枢殿。
宏伟肃穆的大殿内,无形的威压弥漫,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水银。
代表着昆仑墟最高权柄与战力的十一道身影齐聚于此。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仿佛构成了支撑天地的法则支柱。
璇玑峰主面容古拙,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蕴藏无尽星辰推演。
虚宸峰主气息飘渺不定,身周隐有空间涟漪荡漾。
瑶光峰主温润如玉,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草木丹香。
须弥峰主体型魁伟如山,宝相庄严,气血如烘炉。
悬月峰主气质清冷孤高,如月悬空。
玉霄峰主身形笔直如剑,目光开阖间剑气隐现。
琼霄峰主云霞织就的衣袍流淌光晕。
青冥峰主气息幽深似渊,仿佛连接九幽。
流风峰主身周气流无声旋绕。
紫府峰主神华内蕴,眉心一点紫气氤氲——十位峰主的目光,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聚焦在主位之上那位身着朴素青袍,仿佛与整个大殿空间融为一体的老者——掌教南宫幕海身上。
殿中央,一面巨大的玄光镜悬浮,镜面如水波荡漾,清晰地映照出扶桑城东北方那场撼动九域的天地剧变:金黑光柱撕裂苍穹,空间扭曲如破碎的琉璃,大地震动,云层形成巨大的毁灭漩涡。
扶桑神树那黯淡的轮廓在背景中若隐若现,更添几分苍凉与不祥。
阴阳逆乱,地脉动荡。扶桑神树气机被引动,本源动摇,此乃倾覆之兆。
须弥峰主声如洪钟,带着深深的忧虑,此变若失控,恐动摇九域根基!
那金黑光柱,至阳至阴的气息纠缠冲撞,竟引动如此天灾…是何方神圣或魔头,行此逆天之举?
虚宸峰主眉头紧锁,指尖流光急速闪烁,无数玄奥的符文在虚空生灭,试图推演天机,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天机被一股更在其上的伟力彻底遮蔽,绝非化虚境所能为。
南宫掌教。玉霄峰主目光如冷电,周身剑气隐有龙吟,事发东极扶桑境,洛国治下。洛天胤坐拥钦天卫,岂能不知?是否该遣使质问?或…由我天玄盟直接介入?
南宫幕海端坐主位,手指在古朴的木质扶手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他目光沉静,仿佛映照着诸天星河的轮转,缓缓开口:洛国自有法度,贸然介入恐生事端。然此变关乎九域气运,不可不察。需…话音未落——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
天枢殿那两扇铭刻着古老防御符文的殿门,竟被一股狂暴无匹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推开。
一道身影裹挟着尚未散尽的凛冽罡风与强行中断闭关带来的紊乱气息,如同撕裂夜空的惊雷,悍然闯入殿中。
来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身形颀长挺拔,面容冷峻如刀削斧凿,鬓角已染风霜,碧落峰主——李长风。
他原本在峰中禁地深处闭关,以无上意志压制着栖梦栈一役被那突然出现的恐怖封豨所伤,至今未能痊愈的道基之损,寻求那渺茫的突破契机。
此刻,却被那席卷天地 撼动他心神深处某道印记的异象强行惊醒。
强行中断闭关带来的巨大反噬在他体内翻江倒海,令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甚至溢出一丝血迹,衣袍下摆处更残留着几道因力量失控而被无形罡风切割出的裂痕。
然而,这一切都掩盖不住他此刻眼中那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焦灼与惊怒。
他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利剑,瞬间刺破殿内凝重的空气,死死钉在那玄光镜映照出的毁灭景象上。
扶桑!赤炎峡!李长风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议论,幕海师兄,那异象爆发的能量乱流中,残留着一道极其微弱却与我本源相连的印记波动,是我的徒儿欧阳墨殇!!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十位峰主脸色齐齐剧变。
李师弟?!你确定?!饶是南宫幕海心性如渊,此刻也不禁动容,清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凝重。
他深知李长风性情,若非有绝对把握,绝不会如此失态。
绝不会错!李长风一步踏前,强大的气势令身周空间都微微扭曲。
他指着玄光镜中那金黑交织混乱不堪的核心区域,声音因极度的担忧而显得有些嘶哑,那是我以‘言出法随’之力种下的‘碧落心印’。此印非攻非守,只为在生死关头护他一丝真灵不灭,并让我能有所感应。此刻…那心印的波动就在风暴中心。虽然混乱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但绝对是他的气息,如今生死一线!
他的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强行中断闭关带来的反噬在经脉中肆虐,气血翻腾。
但此刻,徒儿那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危机感应,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焦如焚。
他猛地想起出关时,碧落峰顶空荡荡的庭院,想起石桌上那封墨迹早已干涸的离别信笺…那傻徒儿,定是去为他寻找疗伤圣药了。
他竟不知那药名七叶净浊莲,更不知其生于凶险的南荒万灵泽!如今却卷入了东极扶桑境的灭世灾劫!
墨殇…李长风低声念着徒儿的名字,目光死死锁定玄光镜,仿佛要将那片混乱的金黑光芒看穿。
周身空间随着他剧烈起伏的心绪而微微震颤,那是属于“言出法随”心神激荡时引动的天地异象。
万灵殿。
这里没有穹顶,没有立柱,只有永恒流动,仿佛拥有生命的浓稠阴影构筑成的无边囚笼。
光线在这里是彻底的禁忌,被阴影贪婪地吞噬同化。
绝对的死寂是唯一的主宰,直到七双巨大非人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次第亮起。
猩红如血月沉沦,幽绿似鬼火磷磷,惨白若枯骨凝霜…每一双瞳孔都巨大无比,形态各异,有的狭长如裂谷,有的浑圆如深渊,有的则布满复眼,闪烁着冰冷无情的智慧光芒。
它们属于七道隐匿在蠕动阴影深处难以名状的庞大兽形轮廓。
或背负狰狞骨刺如山岳,或翎羽流淌着粘稠的毒焰,或本身就是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混沌暗影…古老蛮荒,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在阴影的殿堂中无声地弥漫。
七道目光,穿透了空间的壁障,无视了距离的阻隔,无声地聚焦在遥远的东北方向。
那撕裂天地的金黑异象,清晰地倒映在它们非人的瞳孔深处,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却未激起丝毫涟漪。
死寂。比深渊更深的死寂统治着一切,只有那浓稠的阴影在永不停歇地流淌。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位于这七双恐怖瞳孔中央位置,瞳孔深处仿佛旋转着吞噬一切的混沌漩涡,其轮廓本身就如同一个不断坍缩又膨胀的微型深渊的兽瞳。
其边缘,那如同宇宙裂痕般的巨口位置,极其隐晦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一丝无声的笑意,在绝对黑暗的殿堂中弥漫开来。
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笑意本身蕴含的意志,却让周围永恒蠕动的阴影都为之凝滞了一瞬,仿佛连阴影本身也感到了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