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煌峰演武天枢殿的喧嚣与那清玄幻境中光怪陆离的混乱,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终归平静。
欧阳墨殇与林符踏着连接两峰的云桥,返回碧落峰。
脚下的云海翻涌如絮,在秋日午后的阳光下蒸腾着金色的光晕。
玉悬群峰的影子在云海中沉浮,各自散发着迥异的气韵。
刚才幻境里那下可真够悬的,林符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金红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惊悸,核心能量说乱就乱,跟闹着玩似的。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搞鬼?他压低声音,带着惯有的怀疑。
欧阳墨殇玄衣拂动,步履沉稳,深邃的目光投向远处碧落峰那清翠的轮廓,声音低沉:或许只是意外。会武在即,各方关注,动手脚的风险太大。他更在意的是那股紊乱中仿佛触及了某种禁忌的不协调感,但此刻线索太少。
也是。林符耸耸肩,很快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搓着手嘿嘿笑道,不过,你那身板是真硬啊!硬吃我的黯灵爪,啧啧,雷泽那鬼地方,把你炼得跟块神铁似的!
他目光扫过欧阳墨殇玄衣下隐约起伏的强韧线条,带着毫不掩饰的羡慕,看来我得想办法也找个类似的炼狱去泡泡……
欧阳墨殇不置可否。两人说话间,已踏上碧落峰那被落叶染成金黄的山道。
古松苍翠,枫叶如火,清冽的灵气中混合着草木凋零前最后的芬芳与泥土的气息,将穹煌峰的威严与幻境的躁动彻底隔绝在外。
山道蜿蜒,转过一处虬枝盘绕的千年迎客松,碧落峰那座古朴的青玉山门便映入眼帘。
就在山门那爬满青苔,沉淀着岁月痕迹的石阶前,一抹清丽的身影静静伫立。
少女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留仙裙,裙裾在微凉的秋风里轻轻摇曳,勾勒出纤细的腰肢。
乌黑的长发如瀑垂落,只在鬓边簪了一朵小小的,不知名的淡紫色灵花,衬得肌肤愈发莹白胜雪,如同最上等的羊脂暖玉。
她微微仰着头,望着山道上方的方向,清澈的杏眼中带着期盼,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阳光穿过稀疏的枫叶,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精致的侧脸渲染得如同画中仙子。
正是南宫柔。
嚯!林符脚步猛地一顿,金红色的眼睛瞬间瞪圆,随即嘴角咧开一个夸张的,心领神会的笑容。
他猛地一拍欧阳墨殇的肩头(触手只觉坚硬如铁),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挤眉弄眼地低声道:好好好!我说你小子怎么归心似箭,原来是佳人有约啊!
他笑得促狭无比,得,兄弟我识趣,绝不当那碍眼的灯笼!你们慢慢聊,慢慢聊!
他故意把“慢慢聊”三个字拖得老长,冲着欧阳墨殇递去一个“你懂的”眼神。
然后不等对方反应,便身形一晃,如同灵活的狸猫,施展身法,“嗖”地一声绕过山门旁的古松。
只留下一串压低却清晰无比的笑声和一句随风飘来的话:走了啊,南宫师姐!你们聊得尽兴点!
……欧阳墨殇看着林符消失的方向,无奈地低斥一声:去你的。声音里却并无多少怒意,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因少女出现而骤然加快的律动,目光重新落回山门下那抹月白的身影。
此时,南宫柔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
少女眼中的期盼瞬间化作了星辰般璀璨的光亮,脸颊也飞快地染上了两朵动人的红霞,如同初绽的桃花。
她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又似乎觉得有些唐突,脚尖不安地碾了碾地上的落叶,红唇微启,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羞怯:欧…欧阳墨殇,你…你们回来了?
清风恰在此时拂过山道,卷起几片金红的枫叶,也调皮地撩起两人额前的碎发。
欧阳墨殇几缕墨黑的发丝与南宫柔鬓边一缕柔软的青丝,在风中短暂地纠缠,轻触,又倏忽分开,带着秋日的微凉与彼此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截然不同的气息。
嗯。欧阳墨殇走到近前,微微颔首,声音比平日温和了些许,“刚回来。”他看着她颊边的红晕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眸,心中那根名为“白子皓”的冰冷弦线似乎被这纯粹的暖意悄然融化了一角。
南宫柔仰着脸,目光细细地描摹着眼前这张阔别了五个月的容颜。
依旧是那般清冷如远山冰雪的轮廓,肤色是罕见的冷玉质地,细腻光洁,仿佛触手生凉。
深邃的眼眸如同蕴藏着星河的寒潭,此刻倒映着她的身影,比记忆中似乎更多了一份历经风霜后的沉凝与坚韧。
她看得有些痴了,直到欧阳墨殇再次开口。
你……在等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探询。
啊?嗯…嗯!南宫柔猛地回神,像是被窥破了心事,脸颊更红了几分,慌忙低下头,盯着自己绣鞋尖上一点沾到的泥土,声音细若蚊蚋,我…我听说明天会武就要开始了,想着…想着你可能会回来,就…就过来看看。
她顿了顿,鼓起勇气抬起眼帘,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关切,你在外面…这五个月,还好吗?有没有…遇到危险?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山门前,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安静地重叠在一起。
风穿过枫林,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低语。空气中弥漫着落叶的微腐气息,泥土的清新,金桂的残香,还有少女身上如同空谷幽兰般的馨甜。
还好。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出现在这里吗?欧阳墨殇看着眼前低垂着脑袋,只露出光洁额头和绯红耳尖的少女,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柔软。
他言简意赅,却并非敷衍,而是将雷泽炼狱的凶险,扶桑异动的隐忧,一路奔波的艰辛,都尽数沉淀在这两个字里。他不想让她担心。
那就好……南宫柔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心头一块大石。
她重新抬起头,脸上红晕未退,却已自然了许多,那双杏眼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儿,带着纯然的喜悦:我在山上也挺好的,就是…就是有点闷。爷爷整天忙会武的事,白师兄他们……
她提到白子皓,秀气的眉头下意识地微蹙了一下,随即又展开,似乎不愿让那些不快沾染此刻的时光,反正就是很无聊。现在你回来了,真好!
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起这五个月碧落峰顶的趣事:哪棵古松上多了个鸟窝,哪株灵药开出了罕见的花,林符上次回来偷偷烤灵禽结果差点把厨房点着……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活力,像山涧叮咚的清泉,流淌在这宁静的秋光里。
欧阳墨殇静静地听着,玄衣的身影挺拔如松,冷玉般的脸上线条似乎也柔和了些许。
他偶尔回应一两句,声音低沉简短,却总能恰到好处地接上她的话题,引得她眉眼弯弯,笑声如同银铃般清脆。
他看着她因兴奋而微微发亮的眼眸,看着她说话时无意识绞动衣角的纤细手指,看着她颊边那小小的,随着笑意若隐若现的梨涡……
一种陌生又温热的情绪,如同初春的溪流,悄然漫过心田,冲淡了雷泽的暴戾,抚平了会武的暗涌。
情窦初开,如枝头初绽的嫩蕊,带着晨露的羞涩与矜持。
无需言语的表白,那悄然拉近的距离,那偶尔触碰又飞快移开的目光,那因对方一句话而骤然亮起或染上红霞的脸颊,便是最动人的乐章。
他们诉说着分离的时光,却小心翼翼地将心底最深的关切与倾慕,包裹在寻常的问候与琐碎的分享里,克制而动人。
时光在低语与清风中悄然流淌。日影西斜,将山门与枫林的影子拉得更长,染上了温暖的金橙色。
时候不早了,欧阳墨殇看了看天色,温声道,你该回去了。会武在即,好好休息。
南宫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随即又被明媚的笑意取代。她用力点了点头:嗯!你也是!明天……明天我在演武场给你加油!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信任与期待。
好。欧阳墨殇颔首。
南宫柔依依不舍地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踏着铺满落叶的山道,朝着穹煌峰的方向走去。
月白色的裙裾在金色的夕阳与落叶中翩跹,如同林间蹁跹的灵蝶,渐渐融入那片温暖的橙红光影里。
欧阳墨殇伫立在原地,目送着那抹倩影远去。山风拂动他玄色的衣袂,猎猎作响。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冷玉般的侧脸上,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也为他深邃的眼眸镀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晕,柔和了那份惯常的清冷。
就在那月白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枫林小径的转角时,欧阳墨殇心中一动。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浮现——他想看看她。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那能洞穿虚妄,窥见本源的瞳力。
心念所至,识海微澜。
万象真瞳——开!
眼底深处,一抹极其淡薄、却纯粹到极致的混沌之色瞬间取代了瞳孔原本的墨黑,如同宇宙诞生之初的鸿蒙之光。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剥离了色彩与表象,万物皆化为最本源的线条、能量与……烙印!
视线穿透空间,精准地锁定在那即将消失的月白身影之上。
刹那间,一幅完全由纯粹能量与信息构成的、玄奥无比的面板,清晰地映照在欧阳墨殇的“视界”之中:
【南宫柔】
灵兽:驺吾(半封印状态)
仁王降世·止戈:处于自身范围十丈之内,一切兵器之利皆被剥夺,禁用武器。
灵虚不染:万法不侵。任何幻术、迷域、精神类攻击皆如烟云过眼,灵台自净,精神力浩瀚如海,源源不绝,浩气长存。
霓踪千转·日行无界:身化流光,如舞动之精灵,循天地光痕轨迹,瞬息折越,无远弗届。
五德华光·仁守四方:凝聚五行华光,化为至坚护盾,自行守护周身。遇袭则盾现,坚不可摧。
尾剑天裁:凝聚无上仁道之力,幻化擎天巨剑,横扫千军,涤荡妖氛。
信息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欧阳墨殇心中因少女离去而升起的温软涟漪。
灵兽——驺吾!
不是契约灵兽!是“灵兽”!
这两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他的神魂之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他瞳孔深处那抹混沌之色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万钧巨石。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古老而强烈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带着撕裂时空的轰鸣,席卷了他的整个意识。
为什么是“灵兽”?
为什么她的能力如此古老而强大,带着洪荒仁兽的气息?
为什么她会对初次见面的自己,展露出那样毫无保留的、近乎宿命般的倾慕?
无数的疑问,无数的碎片,在这一刻被“驺吾”二字强行串联。也是自己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前世!
一个遥远得如同神话、却又在此刻清晰得如同烙印的词汇,轰然撞入他的脑海。
白璃、青灼、云芷、循光、梦影、东方熙瑶……还有自己识海中那神秘的《山海录》画卷……祂们对自己的情愫,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与亲近,不正是因为……祂们本就是前世追随自己的伙伴吗?
而南宫柔……或者说,她灵魂深处沉睡的、那半封印状态的灵兽驺吾……是否也如白璃祂们一样?
是否也在那早已湮灭的时光长河中,曾与自己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那所谓的一见钟情,是否并非今生少女的情窦初开,而是跨越了无尽轮回、铭刻在灵魂本源深处的……宿命回响?!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欧阳墨殇所有的思绪。
他看着视野中那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枫林尽头的月白身影,看着万象真瞳视野里那依旧清晰无比的“驺吾”二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怜惜、责任与近乎狂暴的决心,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
她不是南宫柔。
或者说,不仅仅是南宫柔。
她是被封印了记忆、被束缚了真灵的伙伴。如同白璃祂们一样,在无尽的轮回中迷失了自我,等待着被唤醒。
灵兽……驺吾……欧阳墨殇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将这几个字在齿间反复咀嚼,每一个音节都重若千钧,带着灵魂的震颤。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只在天际留下一抹凄艳的残红,将碧落峰顶的枫林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火焰。暮色四合,寒意渐起。
欧阳墨殇依旧伫立在青玉山门前,玄衣的身影仿佛融入了这片深沉的暮色,孤峭而坚定。
他望着南宫柔消失的方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所有的温柔与迷惘都已褪尽,只剩下一种沉淀到极致,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决然。
冷玉般的脸庞在暮光中泛着坚毅的光泽。
混沌之气在体内无声奔涌,如同蛰伏的远古巨龙。
找回她!
无论付出何种代价!
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险阻!
他一定要帮她解开那半封印的枷锁,唤醒沉睡的驺吾之灵,让她找回真正的、完整的自我。
让她不再是玉悬山掌教的孙女,不再是众人眼中天真烂漫的“冰莲”,而是那遨游天地,仁德无双的洪荒仁兽。
这是他对伙伴的承诺。
是跨越了生死轮回的羁绊。
是他欧阳墨殇,此生必践之志。
暮色苍茫,山风呜咽,卷起漫天金红的落叶,如同祭奠着逝去的时光,也如同在为这沉甸甸的决心,奏响无声的号角。
玄衣的身影在风中久久伫立,直至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夜幕吞没,化为山门前一道最深沉、最坚定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