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九霄云的战火硝烟,似乎并未影响到这片荒芜的传送阵区域,只有远方天际线上不时闪烁的术法光芒和隐约传来的闷雷般轰鸣,提醒着人们这片云端净土正陷入惨烈的内战。
李长风闻言,眉头倏地蹙起,锐利的目光扫向徒弟,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熟人?你在青冥九霄云还有熟人?”
他心下狐疑,自己这徒弟初次踏足此地,便卷入羽皇阴谋,险死还生,何时有空结识旁人?莫非又瞒着自己惹了什么事端?
欧阳墨殇被师父那洞察秋毫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下意识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向别处,含糊其辞道:“呃……这个嘛……说来话话长,其实也算不上多熟,就是……之前运气不太好,被当地巡逻队‘请’去喝了几天茶,碰巧认识了俩心眼不算坏的羽族丫头,看我没饭吃,偷偷接济了几口……勉强算是,欠了份小小的人情债吧。”
他试图轻描淡写,但李长风何等老辣,瞬间从那“喝了几天茶”、“没饭吃”等字眼里品出了别样的滋味。
“请去喝茶?没饭吃?”李长风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一股无形的威压自然而然地弥漫开来,并非针对徒弟,而是源于一种护犊子的愠怒,“欧阳墨殇,你给为师从实招来!你到底还经历了什么?那羽皇不是‘请’你去协助调查巫族之事吗?怎会又落入巡逻队手中?还落到连饭都需人接济的地步?!”
他脑海中已然勾勒出徒弟初来乍到、因人族身份被刁难、甚至可能被囚禁苛待的画面,脸色越发难看。十二玉悬山碧落峰的真传弟子,岂容他人如此折辱?
欧阳墨殇见师父动了真怒,知道糊弄不过,只好讪笑着大致解释:“师父息怒,真是小事。就是刚来时不懂规矩,晃悠到了不该去的地方,被巡逻队当成可疑人物暂时‘看管’了几天。后来不是被羽皇的人提走了嘛。那羽族姑娘年纪小,心肠软,看我被关着可怜,偷偷塞了些吃食。真没受什么罪,您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嘛?”他刻意略过了囚牢的阴暗和当时的困境,语气尽量轻松。
李长风冷哼一声,面色稍霁,但眼中寒意未消:“哼,好一个‘看管’!好一个羽族待客之道!若非那羽皇已自作自受,形神俱灭,老夫定要亲上凌霄城,向他好好‘请教’一番这是何道理!”
他压下心头火气,目光再次投向那支正杀气腾腾驶向风息要塞的凌霄城舰队,眼神已然不同,带上了一丝审视:“如此说来,那要塞之中,便是于你有赠饭之恩的……羽族丫头?”
“嗯,”欧阳墨殇点了点头,目光也重新落在那支舰队上,眼神微眯,透出一丝冷意,“看这架势,凌霄城那位‘摄政王’是没什么耐心玩怀柔政策了。要么臣服纳投名状,要么……估计就是要拿边境要塞开刀,杀鸡儆猴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支舰队已然逼近风息要塞的警戒空域。
要塞城墙之上,防御阵法的光芒急促亮起,虽显薄弱,却坚定地表达着抗拒。一道通讯光符从为首的隼式战船上射出。
短暂的沉寂后,通讯似乎建立。遥远望去,只见那战船甲板上,一名身着凌霄城制式铠甲、面色倨傲的羽族军官虚影(法术投影)浮现,正对着要塞方向指手画脚,声色俱厉,态度强横至极。
而要塞城墙之上,一道高挑矫健的银色身影毅然出现,正是风汐。
她似乎在与对方激烈争辩,手臂挥动,姿态坚决,显然是在强硬拒绝对方的无理要求。
那凌霄城军官的虚影仿佛被彻底激怒,猛地一挥手!
他所在的隼式战船舰首,聚能法阵骤然爆发出刺目光芒!
轰!!!
一道粗壮的炽热能量光柱毫无预警地撕裂空气,并非试探,而是直接狠狠地轰击在了要塞外围一座孤立的警戒塔楼上。
那云石结构的塔楼如同纸糊般瞬间解体、爆炸,化作无数燃烧的碎片四散飞溅,轰鸣声震耳欲聋!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彻底点燃了战火!要塞城墙上的守军们在震惊过后,立刻发起了反击,无数箭矢裹挟着微弱的灵光,夹杂着一些低阶的冰锥、风刃术法,如同雨点般射向舰队。
然而这些攻击撞在隼式战船升起的能量护罩上,大多只是激起一圈圈涟漪便无力消散,效果甚微。
而凌霄城舰队则仗着装备的绝对优势,五艘隼式战船侧舷炮火齐鸣,一道道威力更强的能量光柱如同死神的鞭挞,接连不断地抽向要塞那摇摇欲坠的防御光幕和各处暴露的防御工事!
爆炸的轰鸣声接连不断,即便远在数十里外,也能感受到那股毁灭性的波动。
风息要塞的防御光幕疯狂闪烁,明灭不定,显然已到了承受的极限。
城墙之上,风汐的身影如同穿花蝴蝶般急速闪动,高声指挥,组织守军拼死抵抗,但局势肉眼可见地急转直下,危如累卵。
“混账!竟真对边境守军下此毒手!”李长风面色阴沉如水,眼中怒火升腾。对方这蛮横粗暴、丝毫不顾同族之谊的做法,令他极为不齿。
欧阳墨殇静静地看着那在猛烈炮火中艰难支撑、仿佛随时都会崩碎的要塞,看着城墙上那个奋力奔走,指挥若定的银色身影,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另一个娇小的、白发如雪、总是带着几分怯生生却又鼓起勇气给他递送食物的小丫头的身影。
他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调侃:“唉……真是麻烦啊。本来剧本都写好了,低调溜号,深藏功与名。这下好了,看戏看到自己债主头上了……”
李长风看向他,语气果断:“你待如何?若欲还此人情,为师可出手,一记‘律令:灵枢崩解’,便能让那几艘破船化为齑粉。”对他而言,解决这种级别的冲突,不过举手之劳。
欧阳墨殇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带着点玩世不恭却又暗藏锋芒的笑意:“师父您老人家出手,自然是雷霆万钧,牛刀杀鸡。但动静太大,容易把咱们自己也变成戏台上的角儿,到时候想走可就难了。这点小场面,就不劳您大驾了。”
他顿了顿,眼神渐渐变得专注而锐利:“再说了,欠下的饭钱,还是自己亲手还,滋味比较香。”
话音未落,他双眸之中,一层极淡却深邃的灰色光华悄然流转,万象真瞳——开!远方那五艘正在疯狂喷吐火力的隼式战船,在其视野中瞬间褪去了钢铁外壳,内部精密的能量回路、流转的灵能、结构的应力分布、以及那些因全力输出而变得脆弱的节点……一切弱点都如同掌观纹般清晰呈现!
“呵,找到了。”欧阳墨殇低语一声,带着一丝冷冽的嘲讽。这些战船为了追求极致的攻击性,其防护体系并非完美无瑕,尤其在主炮全力发射的瞬间,能量会短暂集中于攻击法阵,导致与引擎连接的后端传导结构出现一丝微不足道、转瞬即逝的防御空白。
这个弱点对于寻常攻击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能洞悉万物弱点并执掌“削减”之权的他来说,已是足以致命的破绽!
他缓缓抬起右手,并指如剑,遥遥对准那五艘战船的方向,眼神一凝,指尖似有若无地缭绕着一丝仿佛能令万物归寂的虚无气息。
岁暮终章——削其“存在”!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爆发,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影效果,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仿佛只是画家用最细腻的橡皮,在现实的画布上,轻轻擦去了几笔至关重要的线条。
正在狂暴攻击的五艘隼式战船, 几乎同时猛地一颤!
它们舰首那咆哮的能量光柱,如同被凭空掐断了源头,骤然中断、湮灭,仿佛从未存在过!
紧接着,五艘战船内部,仿佛有什么关键性的“结构”或“联系”被无声无息地抹除,连锁反应瞬间爆发。
失去了约束和导引的庞大能量瞬间失控,在主能量管道和法阵核心内疯狂肆虐、逆流、冲突!
五艘战船几乎在同一刹那,从内部迸发出刺目欲盲的殉爆光芒。
剧烈的爆炸由内而外,瞬间撕裂了它们优美的流线型舰体。
钢板扭曲崩飞,零件四散喷射,熊熊烈焰和浓烟吞噬了一切。
它们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从耀武扬威的战舰变成了五团巨大的,燃烧着的,失去所有动力缓缓下坠的铁棺材,拖着长长的黑烟,哀嚎着栽向下方的无底云海。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风息要塞那段被集中火力攻击、已然千疮百孔、布满蛛网般裂痕、眼看就要彻底崩塌的城墙墙体上,奇迹发生了!
欧阳墨殇的指尖再次微不可查地一动,岁暮终章的力量以一种更加精妙绝伦的方式作用于彼处。这一次,他“削减”的并非实体,而是那些刚刚因炮击而产生的“损伤”本身的概念,“裂痕”的“存在”被悄然抹去!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抚平了创伤的痕迹!
那些狰狞的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浅、变细、最终彻底消失无踪。
被震松即将脱落的砖石仿佛时光倒流般重新变得坚固稳定,与周围墙体严丝合缝,浑然一体。
转眼之间,那段城墙不仅恢复如初,甚至因为“损伤”的被彻底移除,而显得格外完整坚固,仿佛刚刚经过能工巧匠的精心修缮。
这一切发生得极其突兀,极其诡异,超出了常理认知。
前一刻还是炮火连天,要塞岌岌可危;下一刻,攻击者莫名自爆,全军覆没,而濒临破碎的城墙瞬间自动修复如新?
风息要塞城墙之上,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守军都僵立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无法理解的一幕,手中的武器忘了挥舞,口中的咒语忘了吟唱,大脑一片空白。
风汐手持长弓,保持着引弓欲射的姿态,俏脸上写满了极致的震惊与茫然。
她怔怔地看着那五艘化作火球坠落的战舰残骸,又难以置信地低头,用脚尖轻轻触碰了一下脚下完好无损、甚至感觉更加坚实的城墙,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莫名的寒意席卷全身。
是谁?
究竟是谁在出手?
这等无声无息、近乎神明般抹消灾厄、修复创伤的手段,简直闻所未闻!是某位隐世不出的羽族老祖?还是……路过的其他大能?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扫向广阔无垠的苍穹,试图找到一丝端倪,但目力所及,唯有缥缈的流云和远方依旧闪烁的内战烽火,再无他物。
而在遥远的废弃传送阵旁,欧阳墨殇轻轻吁出一口气,脸色略微苍白了一瞬,但迅速被体内磅礴的混沌之气弥补恢复。
连续精准地发动岁暮终章,尤其是后者那种精微操作,对精神力的负荷和混沌之气的消耗着实不小。
“搞定。饭钱连本带利,两清。”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对自己这番“文明”而高效的处理方式表示满意。
既还了人情,又没有过度暴露自身,完美符合他低调行事(偶尔高调善后)的风格。
李长风在一旁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眼中精光闪烁,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
他虽然无法完全洞察“岁暮终章”那涉及规则本源的奥秘,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凌驾于寻常能量攻击之上的,近乎概念层面的可怕力量痕迹。
自己这徒弟所掌握的手段,当真是越来越深邃恐怖,匪夷所思。
“你这还人情的方式……当真是……”李长风斟酌了一下用词,“……干脆利落,且不留痕迹。佩服。”他这话倒是发自真心。
随即,他语气转为凝重:“不过,此法虽妙,却也只能解得一时之困。凌霄城凭空损失了一支分舰队,绝不会善罢甘休。下次来的,恐怕就不是这种杂鱼,而是真正的硬茬子了。而且,对方只要不傻,定然能猜到有外力干预,只是无法确定是谁而已。”
欧阳墨殇无所谓地耸耸肩:“那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了。人情债还清,心头通畅。咱们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云海之下那片他早已选定的、空间相对薄弱的区域,眼神变得认真而锐利:“师父,走吧。是时候体验一下,‘九天蹦极’的刺激了。”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对羽族后续局势的一丝担忧,点了点头,周身淡淡的青色道韵开始流转,言出法随的力量蓄势待发,做好了应对一切空间乱流的准备。
师徒二人相视一眼,不再有丝毫留恋。身形一动,化作一青一灰两道迅疾无比的流光(欧阳墨殇背后一对青赤羽翼虚影一闪而逝,比翼同飞悄然运转),毅然决然地向着下方那看似无边无垠、隐藏着无数空间裂缝与未知风险的云海深渊,俯冲而下!
他们的离开,悄无声息,没有惊动这片战火纷飞的天空下的任何生灵。
只留下五艘仍在燃烧坠落、最终将湮灭于云海深处的战舰残骸,如同五个突兀的休止符,定格在风息要塞之外。
以及城墙之上,风汐那充满无尽疑惑、震撼与一丝感激的,久久凝视着远空的目光。
云海之上的纷争依旧,而他们,已奔赴属于自己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