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的晨雾还未散尽,校场上已响起震天的号角。赵新兰一身玄甲立于点将台,望着台下排列整齐的士兵,他们肩上的甲胄沾着尚未擦拭的血污,却个个挺直了脊梁,手中的兵器在微光中泛着冷光。
“传我将令!” 赵新兰的声音透过扩音的铜喇叭传遍全场,“粮草已备足三日之需,各营即刻清点军械,午时三刻准时拔营,目标 —— 大同府!”
“杀!杀!杀!” 士兵们的呐喊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连空中的晨雾都被搅得四散。
种师道站在赵新兰身侧,看着各营忙碌的身影,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公主放心,昨夜已派斥候探查过前路,萧宗真在大同外围只布了少量游骑,看来是还没缓过劲来。” 他顿了顿,补充道,“王守忠那边也已打点妥当,他会带着粮草押运队随后跟上,确保后路无忧。”
赵新兰微微点头,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伤兵营方向。那里的帐篷依旧密密麻麻,几个医护兵正抬着担架往马车上送,担架上的伤兵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深吸一口气,转身走下点将台,郭药师、张令徽、刘舜仁三人已等候在台下。
“郭将军,” 赵新兰看向郭药师,“你率五千骑兵为先锋,务必在日落前拿下大同府外的狼山关,为大军开辟通道。”
“末将领命!” 郭药师抱拳应道,翻身上马,五千骑兵紧随其后,马蹄扬起的尘土很快遮住了他们的背影。
张令徽和刘舜仁也领了命,分别负责左翼和右翼的防务。两人转身离去时,脚步匆匆,甲胄碰撞的声响在晨风中格外清晰。
午时三刻一到,进军的号角准时吹响。赵新兰翻身上马,玄色披风在风中展开,像一只展翅的雄鹰。大军如一条长龙,从太原府出发,沿着官道向大同府进发。
沿途的村落里,百姓们扶老携幼地站在路边,看着这支雄师过境。有人端着水碗想上前,却被士兵们礼貌地拦下。赵新兰勒住马缰,看着路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孩子手里攥着半块干粮,正好奇地望着队伍。她想起五台县的惨状,心中一阵刺痛,却只是朝妇人点了点头,便策马前行。
队伍行进的速度极快,午后的阳光越来越烈,士兵们的汗水浸透了衣衫,却没人敢放慢脚步。种师道骑着一匹老马跟在赵新兰身边,时不时看看手中的地图,嘴里念叨着:“按这个速度,明日清晨就能抵达大同府外围。”
赵新兰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前方的路。她知道,萧宗真虽然在天门阵大败,但大同府是东齐的重镇,必然布有重兵,这场仗绝不会轻松。但她没有退路,只有乘胜追击,才能彻底击溃东齐,为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百姓报仇。
夕阳西下时,队伍抵达一处山谷。赵新兰下令在此扎营,士兵们立刻忙碌起来,搭建帐篷、埋设栅栏、生火做饭,整个山谷很快被炊烟笼罩。
晚饭后,赵新兰召来几位将领议事。帐内的油灯忽明忽暗,映着众人疲惫却坚毅的脸庞。郭药师派人送来消息,狼山关已被拿下,守关的东齐士兵不堪一击,大多望风而逃。
“看来萧宗真是真的怕了。” 张令徽笑道,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赵新兰却摇了摇头:“未必。萧宗真为人狡诈,说不定这是他的诱敌之计,我们不可掉以轻心。” 她看向众人,“明日攻城,务必小心谨慎,各营之间保持联系,切勿孤军深入。”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议事结束后,各自返回营地准备。
赵新兰独自站在帐外,望着天上的明月。月光洒在她的玄甲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辉。她想起李星群,不知道他在后方是否安好,那些伤员和俘虏是否安置妥当。但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回头,必须一心向前,拿下大同府,才能让这一切付出有所值得。
夜渐渐深了,营地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赵新兰深吸一口气,转身走进帐篷,她知道,明天将是一场恶战。
大同府的城门在萧宗真身后缓缓关闭,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像极了濒死者的呻吟。他勒住马缰,望着城内熟悉的街道,却只觉得陌生 —— 原本该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口,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几只乌鸦落在歪斜的酒旗上,发出沙哑的聒噪。
“陛下,回宫吧。” 亲卫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们的甲胄上还沾着太原府外的血污,眼神里却满是对这座城的畏惧。
萧宗真没有动,只是盯着府衙方向。那里曾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此刻却连檐角的风铃都没了声响。他想起三天前逃进大同府时的情景,守门的士兵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具行尸走肉。
踏入皇宫的刹那,一股霉味扑面而来。曾经铺着波斯地毯的回廊,如今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结着蛛网。几个宫女抱着包袱匆匆从侧门跑过,撞见萧宗真,吓得瘫在地上,包袱里的金银细软滚落一地,却连头都不敢抬,连滚带爬地逃了。
“拦住她们!” 萧宗真的怒吼在空荡的宫殿里回荡,却没有一个侍卫上前。那些原本该站在廊下的禁军,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几个老弱的太监缩在柱后,眼神躲闪。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议事殿,龙椅上的锦垫被人割开,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原本该站满大臣的殿堂,此刻只有寥寥数人 —— 户部尚书的座位空着,据说昨夜带着库房的账本投奔了大启;兵部侍郎的官帽落在地上,帽翅断了一根,像是仓皇逃离时遗落的。
“陛下,” 仅剩的吏部侍郎颤巍巍地站出来,袍角沾着泥污,“城西的守军…… 又反了,带着粮草投靠了城外的大启游骑。”
萧宗真猛地一拍龙椅的扶手,断裂的木屑扎进掌心,他却感觉不到疼:“派兵镇压!朕不是让兀颜光留守城西吗?他的人呢?”
“兀颜将军……” 侍郎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今晨带着亲兵出了北门,说是…… 说是去‘打探敌情’,至今未归。”
殿内瞬间陷入死寂。萧宗真看着空荡荡的殿堂,看着那些垂着头、眼神闪烁的大臣,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得像被踩住的猫。他想起自己刚登基时,这里曾挤满了山呼万岁的臣子,那时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金砖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报 ——” 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甲胄都没系好,“陛下,南门守将开城降了!大启的先锋骑兵已经到了城外三里!”
“降了……” 萧宗真喃喃自语,他踉跄着后退,撞在龙椅上。身后的铜镜映出他的模样 —— 头发散乱,眼眶深陷,曾经象征帝王威严的龙袍,此刻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块破布。
“还有谁要降?” 他突然拔高声音,目光扫过殿内的几人,“你们都想降,是吗?”
没人回答。吏部侍郎悄悄往后缩了缩,户部主事的手按在剑柄上,却不是为了护驾,而是防备着他。
萧宗真看着他们的嘴脸,突然觉得一阵眩晕。他想起天门阵前的三十万大军,想起太原府城头的红旗,想起此刻城外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掏出腰间的玉玺,那枚用和田玉雕琢的印玺,此刻却重得像座山。
“都滚吧。” 他将玉玺扔在地上,玉碎的脆响惊得殿外的乌鸦四散飞起,“朕不留你们了,都去投你们的大启吧!”
大臣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议事殿,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宫门外。萧宗真独自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望着空荡荡的殿堂,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远处传来隐约的呐喊声,那是大启军队攻城的号角,也是这座城最后的丧钟。
他缓缓闭上眼,眼角滑下两行泪。曾经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的帝王,如今却连一座孤城都守不住。这大同府的空气里,弥漫的不仅是恐惧,还有一种无声的宣判 —— 属于他的时代,早已结束了。
后宫的偏殿悬着副整张熊皮制成的帐幔,铜钩上挂着柄镶玉匕首 —— 那是当年先皇赐给李耨斤的防身之物,鞘上的宝石虽有些黯淡,却仍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李耨斤正用银签拨着炭盆里的火,火星溅在青砖上,烫出一个个小黑点。听见脚步声,她头也没抬:“陛下踏雪而来,想必不是为了看哀家烤火。”
萧宗真的靴底带着雪水,踩在殿内的金砖上发出 “咯吱” 响。他望着墙上那幅《中京防务图》,图上用朱砂标着的防线早已被撕得残缺,只剩边角还能看清 “内城箭楼” 的字样。“太后倒是还记得中京的布局。” 他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涩意,“当年若不是大启扶植萧洪基,中京未必会破。”
李耨斤猛地将银签插进炭盆,火星 “腾” 地窜起半尺高。“陛下这是在怨哀家守不住城?” 她缓缓转身,丹凤眼扫过萧宗真,眼角的疤痕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 那是中京巷战时被流矢划伤的,“哀家带三万禁军守了整整四十九天,亲卫战死七成,连宫女都披甲上了城楼,最后是萧洪基用投石机砸开了西北角楼,这才破的城。” 她顿了顿,指尖在匕首柄上重重一按,“按法理,他得喊哀家一声母后,可除了这层名分,哀家与他,从来都是陌路。”
萧宗真喉头滚动,想起当年政变成功后,李耨斤握着这柄匕首对他说 “江山是抢来的,就得用命护着”。如今想来,倒是应了她的话。
“收拾东西,带着萧淳去西齐。” 他从怀中掏出蒸汽火车图纸,拍在案几上,羊皮纸的边角因受潮微微卷曲,“萧洪基虽靠大启上位,却毕竟是契丹血脉。按祖制,他得敬哀家三分。有这些残兵和萧淳在,他至少不会明着动手。”
李耨斤的指尖抚过图纸上的齿轮纹路,突然冷笑一声:“哀家蛰伏三年,可不是为了寄人篱下。” 她想起中京陷落时,亲卫们用身体堵住缺口的模样,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为了萧淳,这步棋得走。”
“那你怎么办?” 李耨斤问这话时,目光落在萧宗真腰间的龙纹玉带 —— 那是当年她亲手为他系上的,如今玉带扣上的金漆已斑驳不堪。
萧宗真解下玉带扔在案上,玉扣碰撞的脆响在殿内回荡:“朕是弑父篡位的皇帝,天下之大,已无容身之处。倒是太后,” 他忽然笑了,“带着这图纸去,也算给契丹留点火种。萧洪基若识货,便该知道这铁疙瘩的用处。”
李耨斤拿起玉带,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裂痕 —— 那是中京破城时,她挥刀砍向萧洪基的士兵,不小心磕在城砖上留下的。“哀家会让他知道,李耨斤的人,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她将图纸卷好塞进袖中,“你自便吧。”
萧宗真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匕首出鞘的轻响。他知道,那是李耨斤在擦拭她的防身之物 —— 这位曾死守中京的皇后,即便是蛰伏,也从未放下过刀。
返回寝宫的路上,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萧宗真想起李耨斤在中京城头的模样:银甲染血,长发散乱,却仍举着令旗喊 “死守勿退”。那样的人物,如今却要寄人篱下,想来也是造化弄人。
林妃扑上来的瞬间,他的刀已划破了空气。鲜血溅在龙床的明黄色帐幔上,像极了中京陷落时漫天的火光。李耨斤说得对,抢来的江山,终究是要还的。
火舌舔上龙袍时,萧宗真望着窗外飘落的雪。恍惚间,过往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十五岁那年,他攥着淬毒的匕首躲在屏风后,看着亲爹的酒杯被李耨斤悄悄换过;二十岁政变成功,他踩在先皇的尸骨上,接过李耨斤递来的玉玺,九龙殿的金砖被血染成深褐色;天门阵前,三十万铁骑列阵而出,他扬鞭指向前方,喊出 “踏平大启” 时,甲胄上的金纹在烈日下闪得刺眼;太原府外,城头的红旗撕碎他最后的幻想,残兵们跪地求饶的哭喊,比寒风更刺骨。
他仿佛又听见李耨斤在中京城头的嘶吼,看见萧洪基的投石机砸塌角楼时扬起的烟尘,还有此刻怀中那卷被火舌舔舐的火车图纸 —— 原来一生算计,终究敌不过时运二字。
“朕争过,抢过,弑过亲父,登过帝位……” 他咳出一口血沫,声音嘶哑却带着股狠劲,“虽败,却从未像狗一样摇尾乞怜!契丹儿郎,当如是!”
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他望着跳动的火焰,像是看到了草原上永不熄灭的篝火。那枚从玉带扣上脱落的宝石,在火中闪着微弱的光,像极了中京最后熄灭的那盏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