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兰若兰,你们真是有福气哟!”
如今她故意连梧桐的名字也不喊了,只叫若兰。
若兰正在拿着布巾洗脸,问:“怎么了姨婆?”
姨婆说道:“昨晚周老爷派人来我家了,说是少爷看中了你们两个,要是没意外的话,他们家的丫头就要你们两个了。”
屋里梧桐竖起耳朵听了一句,推开门冲出来。
“什么丫头!我们还没同意要嫁呢!”
他们还想强取豪夺不成?
姨婆骂道:“嫁什么嫁?你也不看看你的身份,这样子还想嫁人?周老爷家愿意收你做丫头,那都是老天爷开恩了,你还不满足?”
老天爷往她头顶上拉屎,她也得千恩万谢么?
过份!太过份了!
梧桐气得不行,端起若兰的洗脸水就往姨婆身上泼。
“你出去!我们不嫁人!出去出去!”
姨婆吓得连忙往院外跑,站在院外直骂娘。
“梧桐你个贱皮子!我是为了你们好才来劝你们,娘生不出儿子,女儿这么大年纪了也不嫁人,肯定是脑子有问题!你就看着吧,要是再不嫁人的话,全村人都得赶你们出去!”
“我听你胡说八道!”
梧桐重重地把门关上,回过头说:“以后不要再让她进来……”
话才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若兰站在她身后,满脸泪水。
“梧桐,这世道太难了,我们是不是真的该听姨婆的?”她哽咽着问。
梧桐面硬心软,最看不得别人哭,一哭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扶着若兰去椅子上坐下,用匮乏的语句安慰:“你别听她胡说,村里人还真的敢对我们做什么吗?不敢的。”
若兰不再哭了,靠在椅子上默默流眼泪,一流就是一个上午。
梧桐看不下去,又劝不了她,干脆去收拾屋子。没想到被她收拾出一个惊喜来。
“若兰你快来看!这里有谷子!”
若兰擦干眼泪跑过去看,见梧桐挪开了大水缸,水缸下面是个埋在土里的小缸。
缸盖打开,里面满是黄灿灿的谷子。
娘居然还留了这一手!
有东西吃了,心情就没那么绝望。
若兰捧起一把稻谷,犯愁地问:“这个东西要怎么吃?”
梧桐想了想说:“得去壳吧,家里没看见有去壳的东西,估计别人家有,我们现在就出去借。”
两人把缸盖盖好,走到院门口,却不知该往哪家去。
姨婆那边肯定是不能去借的,梧桐可不想被她威胁。
去另外几户人家试试看吧……
她们满以为借个东西是小事情,谁知那些邻居一看见她们就马上关门,根本不让进,嘴里还连说“晦气晦气”,仿佛她们是瘟疫。
在绕着村子转了一整圈,却依旧毫无所获后,若兰没信心走下去了,问:“怎么办?”
怎么办?
人挪活树挪死,总不能被一层稻壳为难死。
梧桐拉着她往家走:“不借就不借,我们自己用石头磨!”
两人回到家里,找来石头把稻谷一颗颗砸碎,取出里面的碎米粒拿来煮粥。
米那么碎,煮出来的粥也稀的像水。
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若兰的眼泪珠子又开始掉。
“为什么是我们?为什么偏偏是我们?我现在本来都应该去国外了……嘤嘤……”
梧桐找不到话安慰,把自己的米粥又倒了一半给她。
自从得知了离开村子的正确方向以后,梧桐便每天有意无意地往那边走,企图探探路,为来日做准备。
这一天,她照例往山边走,却在偶然间瞥见个熟悉的身影。
姨婆的儿子,她口中的根哥儿。
现在并不是播种的季节,根哥儿肩上却背着一袋稻谷,看见梧桐之后,神色仓惶地绕路走,连招呼都不打,像是在故意躲避她。
梧桐心里起疑,走到自家田前一看,本来荒芜的田地居然被人耕过了,翻出来的泥土沾着露水。
这是怎么回事儿?
她仔细想了想,觉得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没心思再去探路了,掉头就往家走。
必须要找若兰说一说!
不料才走到半路,就看见若兰慌张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冲她喊:“梧桐!梧桐!”
“怎么了?”
“大事不好了!姨婆她……她带人来拆我们的院墙!”
梧桐脸色大变,拉着她就往家跑。
还没跑进院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砸墙的巨响,里面夹杂着姨婆的指挥。
“对!砸这里!从这里开始砸!”
梧桐紧咬牙关,踹门而入,大喝了一声道:“你们做什么?!”
站在墙边的姨婆回过头来,身边是几个男性村民。
“这是我的墙,你管我做什么?”
梧桐反驳道:“这明明是我家的墙!”
姨婆说:“你年纪小不懂事,这片地是我送给你家盖房子的,如今你爹娘都死了,你们对我又不客气,根本不拿我当姨婆尊重,我当然有权利要回来。”
“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拿出证据来!”梧桐硬声说道。
“整个村的人都是我的证据!他们都知道这片地是我的,是不是啊大家?”
姨婆一声吆喝,许多人附和,只是附和的时候都低着头,没人敢看梧桐和若兰的眼睛。
梧桐一看就有鬼,铁定是姨婆仗着她们年纪小,强行抢地基呢!
但是这个年代一没有派出所二没有房产证,她想反抗都找不到办法。
既然不跟她讲道理,那她也没什么道理好讲了!
梧桐松开若兰的手,面无表情地往厨房走,留给众人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姨婆试图把若兰拉到自己这边来:“若兰啊,你别怪姨婆,我都是为了你们好……”
话未说完,梧桐已经出来了,手里还拎着一把沉重的砍柴刀。
她走到众人面前,把刀往地上一插,厉声说道:“反正我爹娘都死了,就剩我们俩姐妹,无牵无挂,要是今天谁敢动这院墙,我就跟谁拼命!”
话一放出来,有些人退却了,有些人却在骚动。
表现最激烈的就是姨婆。
她叉着腰往梧桐面前一站,一副不信邪的模样。
“好啊,你还敢威胁我是不是?你来砍啊!有本事来砍我啊!”
梧桐把牙一咬,拔出刀就往她腿上剁!
旁边人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把姨婆拉开。
柴刀的刀刃擦着姨婆的衣服划过,发出“呼呼”的破风声。
姨婆好不容易站稳了,吓得两腿发抖,脸上直冒冷汗,一张黄脸愣是吓成了白脸。
“梧桐你个白眼狼,你、你真的敢砍我啊……”
梧桐冷冷地看着她,拿着柴刀的手背在后面,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也害怕,但她不能败下阵来。
“我早就说了,你非不信。”
“好,你给我等着,没两天你就要后悔的!你给我等着!”
姨婆冲旁边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忙把她扶了出去。
主事的人都走了,其他人自然也一拥而散。
刚才还拥挤无比的院子,顿时只剩下姐妹两人。
“梧桐,你太冲动了,怎么能砍人呢?”
若兰抱着脑袋往台阶上一坐,满脸绝望。
“现在好了,彻底没活路了,以后要怎么办……”
咚的一声响,梧桐把刀给扔了,脚步摇晃地走进屋。
晚上睡觉时,若兰又提起这事。
“梧桐,你做得太过份了,彻底跟姨婆撕破脸,我们以后还怎么在村子里待?别人怎么看我们啊。”
梧桐用背对着她,气鼓鼓地说:“撕破脸的人是姨婆!村里那些人管他们做什么?没一个好东西!”
“你这样说就不对了……”
“若兰!”
梧桐打断她的话,严肃地问:“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姨婆他们一家分明就是想占我们的田地!娘从大坝上滚下来,我们差点在水缸里淹死,肯定就是他们搞得鬼!”
若兰愣了半晌,说:“这事无凭无据的……”
梧桐今天在田里看见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若兰哭出声来,抱着肩膀的样子很可怜。
“他们真是太不讲道理了……”梧桐再次心软,翻过身看着她说:“若兰,我们走好不好?别在这个破村子待了!我一把火把房子和田地全都烧了,就算荒废也不便宜那些人!”
“你可别乱来,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地盘,我们手无缚鸡之力的……”
若兰咬了咬嘴唇,又说:“其实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昨天我去坝上洗衣服,住在村头的瞎子娘好像想去周老爷家租田地,你说要是我们把田便宜卖给他家,是不是就能换点钱来买米吃呢?”
“瞎子娘……”梧桐念叨了一遍名字,脑海里隐约浮现出一张刻薄的脸来。
想了想,她说:“那我明天就偷偷找她问问。”
若兰点头:“好。”
梧桐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脊:“别难受了,总有出路的,睡觉吧。”
若兰感伤地抽了抽鼻子,没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梧桐就出了门,准备趁大家都还没出门干活,尽早找到瞎子娘问清楚,省得消息流传出去,传到姨婆耳朵里,又引来麻烦。
不过她走出去没过多久,姨婆便探头探脑的摸进了她们的屋子。
若兰在煮粥,听见动静拿着勺子警惕地问:“谁?”
“若兰啊,是我。”
姨婆露出脸来,冲她笑笑,伸出手说:“你是聪明丫头,梧桐不想过好日子,你总该想的吧?周老爷家的少爷正好有空,你跟我去见见他怎么样?”
若兰放下勺子,看着那只因长期耕作而显粗糙的手犹豫起来。
片刻后。
锅里的米和水还在,一片静谧,灶里的火却已经灭了。
出发时,梧桐只以为瞎子娘看面相是个不好说话的人,但是万万没想到,她居然那么的不好说话。
“走开走开,别拦我的路!”
瞎子娘并不瞎,只是生了个瞎子,她没有早上扫地的习惯,却拿着扫把挥舞,要把梧桐扫地出门。
梧桐紧抓着门框,不想放过这线生机。
“你不考虑一下吗?这么划算的价格,比去给周老爷家当苦力划算多了啊!”
“我们家的事情用不着你操心,快出去!”
瞎子娘说着,又拿扫把去戳她。
梧桐避开,央求道:“那你就说个价格吧,到底多便宜你才肯买?”
“我说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木呢?”
瞎子娘把扫把一丢,没好气地说:“这根本不是价钱的问题,只要你姨婆在,整个村子除了周老爷家,谁敢买你们的地?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梧桐从来没处理过这种事情,听她把话一说才明白过来,原来问题还是出在姨婆身上。
瞎子娘说周老爷家敢买,可周老爷的瘸儿子正想把她们带回家当暖床丫头呢,她怎么可能自己凑上门去。
没办法,算是白跑一趟。
梧桐沮丧地回了家。
但是回家之后,推门一看……若兰人呢?
锅里有米,水却是凉的。
她想起昨天与姨婆的纠纷,不禁心中担忧起来,顾不上饿得咕咕直叫的肚子,急匆匆地就要出去找她。
走出门没多远,若兰迎面赶来。
“你去哪儿了?”梧桐一把抓住她问。
若兰回握住她的手,小声说:“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我们回家悄悄说。”
梧桐噤声,跟她往回走。
一会儿后,她拍桌而起:“你说什么?跟姨婆去见了瘸子?”
若兰被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拉她衣摆。
“你小点声,坐下来说。”
“我不坐!”梧桐挥开她的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若兰你是不是疯了?你难道真想嫁给那个瘸子?”
人家还是有正妻的,嫁过去没名没分,就为了口饭吃吗?
她生气,若兰也气,不知不觉就红了眼眶。
“这是我想不想的问题吗?梧桐,你别异想天开要出去了,看看现实吧……”
“现实就是我宁愿饿死,也不要吃这口窝囊饭!”
“梧桐……”
若兰轻拭眼角,小声哭着说:“我知道你脾气硬,不想受人欺负,可是人再硬也硬不过天,我们在二十一世纪好好待着,却被弄到这里来受罪,这就是命啊……”
梧桐丝毫没被打动:“什么命不命?朱元璋当年还要饭呢,那也是他的命吗?”
“我们怎么能跟他比?梧桐,你不要再做梦了,嫁给周少爷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只要到了周家,以后村里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梧桐简直快被逗乐了:“若兰,他们要娶的可是丫头,连妾都不如,你以为嫁过去会有多高的地位吗?”
若兰抬起头来:“这事儿可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