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忽然伸过手来,从文书堆里翻出一本,指着上面的印章道:“要是碰见这种的,不用问我,直接誊写下来便是。”
梧桐问:“为什么?”
“这是王府发来的,印章就是南疆王的印章。”
南疆王……
那张惊艳绝伦的脸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让人心神荡漾。
梧桐打开那本,找来空白纸张,提起毛笔开始誊写。
原以为受了那么多年的教育,抄个书那不是分分钟的事情,等她真正做起来,才知道自己是太年轻太单纯。
这些字式很古老,勉强看可以看懂,但是写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必须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否则丢一撇少一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梧桐才从晕倒中醒来,这样注意力高度集中的工作,让她不一会儿就开始头疼。
她望了望成堆的文书,无语道:“怎么这么多啊……”
阿布多听见了,说:“从我任职以来,收到的文书都在这儿了,能不多么。”
梧桐吃惊道:“你从任职以来就没看过?”
很多信压根连铁漆都没拆啊!
阿布多莫名其妙道:“我又看不懂,我看它做什么?”
看他的表情,活脱脱一副“我是文盲我骄傲”的样子。
梧桐无语凝噎,埋头抄起文书来。
文书用的都是书面语言,上面很多专业词语,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写了大半天连自己写得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笔一划地临摹下来。
不过其中有一封,还是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因为里面有阿布多的名字。
“周泰利是谁?”梧桐问。阿布多一怔:“问他做什么?”
梧桐说:“这里有一封王府发来的信,说周泰利举报你聚众斗殴,让你收敛一点。”
阿布多登时怒火中烧,一掌拍下,差点把桌子都给拍塌了。
“这个直娘贼!居然敢背地里告我状!”
梧桐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问:“这人到底是谁啊?”
阿布多大手一挥:“你不用管了,继续看下面的,还有没有他告状的消息。”
梧桐哦了一声,继续看下去,但是看了大半,也就找出来这么一封。
“没有了。”她如实道。
阿布多把刀擦得锃亮,挥刀劈破空气,骂骂咧咧地说:“算他走运,不然我现在就冲到他的将军府去,把他的兔儿爷全砍了!”
将军府?
周泰利也是个将军?
梧桐隐约想起来,自己昏倒之前,也听人提到过周将军三个字。
看来和阿布多关系不太好,是个老对头啊。
她没什么心思管这些事情,当侍卫也只是为了活命而已,继续抄文书。
里面王府发来的信件不算太多,封封字句简练,意思清楚,没有任何繁文缛节,和其他文书一对比,高下立见。
梧桐暗道,能发出这样文书的人,肯定也是睿智且沉稳的吧。
过了一会儿,阿布多问:“你饿不饿?”
先前喂下的马奶已经消化得差不多了,梧桐点点头。
阿布多把刀放好,站起身道:“你等着,我让人烤只羊来。”
说罢,不等对方回答,他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梧桐看着他的背影,心情复杂,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这个阿布多将军看起来咧咧的,不注重礼节,对她也没什么防备,看起来是个很好相处的人。
不过他身为将军,真的会这样单纯吗?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在不了解情况之前,她还是能有多低调就多低调吧,省得饭没吃几碗,还把命搭了进去。
想到这里,她低下头,认真地抄起文书来。
一个多时辰过后,阿布多回来了,一脚踹开门。
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抬着只烤羊和桌子进来,放在房间正中央,然后出去。
阿布多一坐下,对梧桐招招手:“过来一起吃。”
好酒好肉,着人的味蕾。
梧桐在周家村和若兰一起喝了好几天的稀粥,之后又饿了好几天,吃过的最好一顿饭也不过是下山是那碗面,连点油花都没有。
现在陡然看见整只烤好的羊,恨不得来个饿虎扑食。
她犹豫地抓着毛笔:“可是我还没有写完……”
“让你来你就来,废话那么多。”
梧桐立即放下笔过去,准备在他对面坐下,阿布多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梧桐只是穿得像个小子,身体和心灵还是个女人,在面对一个陌生男人,并且是这样强壮的陌生男人时,少不了防备。
她警惕地看着阿布多,对方却直接从自己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塞到她手里:“给我切肉,要肉。”
感情是让她来打下手的……
梧桐松了口气,用衣摆擦擦刀刃,伺候他吃起饭来。
阿布多一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一边还对梧桐吹嘘他当年的英勇事迹。
一顿饭下来,莫小星肉没吃到几口,倒是对他的人生经历了解得差不多。
原来,阿布多的父亲,是以彪悍风格着称的东齐人,母亲是姑娘,两人生出阿布多不久后,就在战乱中身亡。
阿布多从小跟着灾民混大,要饭和打架都是常事,大字不认识半个,偶然之下进了部队,因为优异的表现和不同于常人的强壮体格,职位一路飙升,最后在守月门关的将军战亡之后,王一举把他提拔为将军,派他去镇守月门关。
他常年都待在边关,这次之所以在,是回来汇报军情,顺便补充粮草和兵马。
“光说我了,你这小子看起来贼眉鼠眼的,是从哪儿来的?”阿布多忽然问道。
梧桐登时警铃大作,提起十二分的警惕,把之前说过的答案重复了一遍:“从周家村。”
“周家村是哪儿?”
“北边的一个小山村。”
“你多大了?”
“十、十六岁……”
阿布多嫌弃地一掐她的细胳膊:“家里没给吃过饱饭吧。”
梧桐点头干笑。
“我跟你说,我这人最讲究兄弟义气,只要你对我衷心,跟着我好好干,将来保你吃香喝辣。”
“谢将军……”
“倒酒!倒满!”
……
几天时间过去,梧桐每天都是待在那个房间里誊写文书,晚上则去士兵的房间里睡通铺,在一阵如雷的鼾声与臭脚丫子味儿中入睡。
“小山”一点点矮下去,手边的纸张逐渐增厚。
阿布多则时来时不来,他待在,除了去王府就没有什么公事可干,自己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就把大部分时间都放在演武场,和士兵们厮混在一起。
这一天,梧桐终于把所有的文书都誊写完了,站起来伸了个的懒腰。
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房间里就她一个人,梧桐卷了下裤腿,打算去外面看看。
她穿来的那身衣服太破了,阿布多第一天看见就嫌弃的不得了,让人给她找来一套小兵的衣服,结果穿起来还是大了,松垮的不得了。手脚都长了一大截。
梧桐现在的模样活像是小孩偷了大人的衣服穿,脑袋上还顶着个大了一圈的帽子。
幸亏她现在还没什么胸,否则瞒都瞒不住。
她推开门,扶着帽子走出去,迎面撞见两个面色匆匆的士兵。
“李都尉在哪里?”士兵抓住她问。
梧桐一脸懵逼地摇摇头。
士兵丢开她,继续往前跑去。
看他们这样着急的样子……是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好奇,跟着跑了过去。
李都尉正在院子里和下属说着什么,两个士兵很快找到他。
“李都尉!大事不好了!将军他……他在演武场跟周将军打起来了!”
李都尉素来镇定沉稳,听了这话不由得大吃一惊:“和周将军?”
“是啊是啊,大家都拦不住,您看点去看看吧!”
李都尉当即撇下手里的事,大步朝外走去。
梧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李都尉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回头厉目看向她:“你来做什么?”
梧桐打了个哆嗦,小声说道:“我、我的文书已经抄完了……”
李都尉神色不明地看着她,似乎在由于要不要找人把她抓回去,最后因为时间所限,顾不上许多,匆匆地走了。
梧桐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演武场就在武兴城东边,与驻地相距不远,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们就到达目的地。
梧桐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无论看向哪里都是惊奇的。
戈矛成山林,玄甲耀目光,正面是一排两层楼高的房屋,右边是营地,左边为马圈,其中良驹不下千匹,颜色各异。
正中央那块近万平米的空旷地方,设立了一个双旗台座,旗帜迎风飘扬,发出簌簌声响。
台座右侧处,数百士兵围在一起,正为中间打斗的两人摇旗呐喊,显然战况正酣。
李都尉浓眉紧蹙,一张本来就长得不轻松的脸,板成了包公模样,走过去喝问道:“干什么干什么?还不快散开!”
众士兵看见他,一个个恭敬点头,为他让出一条路。
李都尉走进包围圈里,打斗中的两人对外界情况浑然不觉,动作不停。
这场争斗……不,准确的来说,是虐杀!
阿布多手持一把大砍刀,舞得虎虎生风,铠甲上沾了些泥,络腮胡也被削掉了一块,丝毫不影响他的战意。
反观另外一个人,也就是周泰利周将军,铠甲胸前不知是被他踹得还是砸得,已经明显凹陷了一块下去,嘴角还沾着些未干的血迹,刻薄的五官皱成一个狰狞的模样,狼狈至极。
阿布多一刀当头劈下,周泰利翻身躲过去,小腿划出一道口子,痛得他直叫嚷。
“好你个阿布多!趁我的侍卫不在来砍我,劝你早点收手!不然等我告到王爷那里去,小心没好果子吃!”
阿布多嗤之以鼻,十分不屑:“哼!是男人便来战!玩什么告状的把戏,这么没用,你还好意思当将军?去跟你的兔儿爷们一起卖屁股吧!”
周泰利被他当众这样侮辱,气得啊呀呀大叫了一句,提起刀又要扑过来!
李都尉喊道:“阿布多将军!周将军!住手!”
阿布多听见他的声音,走了个神,周泰利抓住机会,挥刀冲他的脖子劈过去,几乎是想要他的命!
梧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尖叫一声,捂着眼睛不敢看。
阿布多猛然回头,身体一侧,堪堪躲开刀刃,继而手臂一抬,用手肘重重地把周泰利击飞出去!
周泰利落地,哇地吐出一口血,士兵们立即围上去查看情况。
阿布多冷哼一声,没好气地把刀一丢,指责李都尉:“没看见在打架吗?喊什么喊?”
他又看向仍处在惊恐中回不过神的梧桐,赞赏地说:“幸亏你叫得及时,不然我就被那狗娘养的给砍了,这次记你的功劳,回去给你赏银。”
梧桐呆呆地点了下头。
周泰利支撑着站起来,抹了把嘴角的血,冲阿布多嘲讽大笑:“你还说我养兔儿爷,难道你不是一样吗?”
兔儿爷?
难道是说她吗?
梧桐后知后觉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脸登时涨成了红柿子。
阿布多破口大骂:“放你的狗屁!有种再来战!”
他说着又要去提刀,李都尉凑上前低声道:“将军,这里可是王爷的地盘,不是边关啊!”
李都尉这句话说得很重,阿布多动作犹豫。
周泰利放声大笑:“哈哈哈,你怕了吗?不敢打了吗?什么神勇无敌,明明就是个懦夫!”
“你!”
阿布多气得大喝一声,拔刀便砍!
李都尉眼疾手快地夺走了他的刀,远远丢开,冲旁边的士兵大喊:“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把将军送回府去!”
众士兵一拥而上,十几人把阿布多团团围住,齐心协力地给他抬起来。
这样一来,阿布多纵有一身牛劲,也挣脱不得了。
“快快!把他送回府去!”
在李都尉的指挥下,众人抬着阿布多往来处走。
周泰利在后面得意地笑:“嘿嘿,打不过就跑,还让属下抬着你跑,天底下最没种的男人非你莫属了吧。”
阿布多气得不行,连连怒吼,奈何动弹不得。
李都尉面无表情地朝周泰利拱了拱手,冷声道:“周将军,您和我们将军平日各自镇守边关,井水不犯河水,如今闹到这种地步,若是再不收手的话,说出去,是丢了王爷的脸面。”
周泰利素来把阿布多视为眼中钉,但王爷是个绝对不可得罪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