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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二月的晋北,一片寂寥,沉重的积雪,压着一层又一层,空气中都散发着压抑。

山西自从平阳陷落后,河津、稷山、荥河也都失陷,其他府县多望风送款投降。

二月初,刘宗敏渡过黄河,击破汾州,巡视河曲、静乐,攻打太原,抓住晋王朱求桂,巡抚蔡懋德被杀。

李自成大摆銮驾,八十一抬轿子,选定吉时——已时整,一分不差地从南郊起驾入城,住进晋王府。

而在此之前,刘宗敏就带着五百骑兵,抄了晋王,以及其他巨绅豪富之家,获得大量的钱财,用来犒赏三军。

“大事不好——”

就在文武百官济济一堂,分享胜利的喜悦,突然,果毅将军吴汝义突然闯进殿中:

“陛下,泽侯从长安递交的紧急文书。”

李自成眉头一皱。

“放肆——”牛金星一见,忙怒道:“未有宣召,你怎地突兀进来?”

“啊?”

吴汝义一楞,见李自成气色不好,忙请罪。

“算了!”李自成叹了口气:“呈上来吧。”

一点规矩都没有,我可是皇帝了。

很快,文书被李自成摊开。

只见,其汇报三件事:

老回回病故。

张献忠入蜀。

襄阳被围攻。

随即,书信被传下去。

“陛下,北京在望,些许襄阳算什么?”

宋献策忙说道:“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拿下北京,以顺代明,如此,只须一道诏书,天下自然平定。”

李岩、牛金星等皆以为然。

怀揣着定鼎天下的热情,李自成迫不及待道:

“那就不要管他,咱们即刻出发,拿下北京城。”

此时,他的双目中,饱含着热切。

众人也同样迫不及待地想要住进北京城。

随即,闯军势如破竹。

二月十六,兵临宁武关。

三月初一,宁武总兵周遇吉誓死抵抗,城坚难催,闯军死伤七万余人,伤亡惨重,屠城。

当晚,大同总兵姜镶投降,宣府总兵王承胤降表亦到。

十一日,大顺军开进宣府。

十五日,北京西北门户居庸关守军,监军太监杜之秩、总兵唐通不战而降,李自成军队长驱直入。

这般,顺军的兵马不断膨胀,从三十万,扩张到了四十余万。

……

而此时,北京城却乱作一团。

二月的街头,人影稀疏,枝叶掉落,只剩下枯木,恍若末日一般。

皇宫大内一片惶恐,城内拖家带口离开北京的,日以万计。

慌乱的崇祯皇帝,再次下罪己诏。

又发勤王令,命天下军队前来勤王。

无奈,他又向王公贵族劝捐,结果只有寥寥二十万两。

他第二次召见翰林学士李明睿,询问南迁事宜。

李明睿则不厌其烦地劝说道:“陛下可假借去山东祭拜孔庙,只要到了淮安,自可安然无恙。”

崇祯一脸犹豫,但对于沿途的驿站,军队,运河,颇有几分探究。

李明睿语重心长地催促道:“天命微密,当内断圣心,勿致噬脐之忧。”

不得已,再次召开廷议。

议题也是很直接:如何解决京畿之危。

“李明睿有疏劝朕南迁。国君死于社稷,朕将何往?又劝朕先让太子往南京,诸卿以为如何?”

崇祯皇帝满是期望的看着众臣。

陈演眉头一皱,他向来反对“南迁”,示意兵科给事中光时亨。

光时亨明白,忙厉声道:“陛下,臣请杀李明睿。

不杀李明睿,不足以安定民心;不杀李明睿,何以治天下!”

说白了,光时亨强烈要求效仿于谦,守卫京城。

于是,南迁之意,就此罢了。

朝廷上下,人心尽南向。

三月十六日,消息传来,李自成兵临居庸关,并且拿下皇陵所在的昌平。

于是,廷议再次召开,参加廷议的,还有昌平守陵太监杜勋。

他被李自成派来谈条件。

面对众臣与皇帝,杜勋颤抖匍匐,哆嗦道:

“李贼言语三件事,一乃割据西北为王,二为军饷百万犒军,最后愿朝廷剿贼,御虏,听调而不听宣……”

听完,崇祯眼皮抽搐了些许,疲惫的双眸望着诸臣。

说实在的,这条件还算可以,西北早就没了,贫瘠不堪,钱财什么的也无所谓。

但,若是应下,朕岂不就是宋徽宗了?

良久,他才开口道:

“诸位卿家以为如何?”

面对崇祯的询问,大臣们默不作声。

这又是找替罪羊啊!

崇祯皇帝一贯做法,大家太熟悉了。

每每遇到重大事件,皇帝总是把大臣推到幕前唱戏。

戏唱好了,便可以归功于自己的“天聪圣明、沉机独断”;万一戏唱砸了,他便翻脸无情,将奉命行事的大臣一巴掌打下去,甚至不惜杀人灭口。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啊。

崇祯十五年,皇帝秘密派遣兵部尚书陈新甲与清军商量合议之事。

不料,此事泄密,朝廷内外一片哗然。

崇祯恼羞成怒,不顾大臣周延儒、陈演等人苦苦劝告,毫不迟疑地杀掉了陈新甲。

卸磨杀驴,太果断了。

此时得不到回应,崇祯心中暗叹不好,但又舍不下颜面。

眼皮抖了抖,他急了,便扭头,看向内阁首辅魏藻德:“今事已急,卿自可决之。”

(张演知亡国不远,二月末请辞)

“微臣,微臣谨听圣裁!”

魏藻德是崇祯十三年状元出身,不过四年,就担任首辅,可谓是官场上的奇迹。

他一向口才极好,口若悬河,但此刻,他闭嘴了,一声不吭,就撅着屁股。

“我是问卿家有何建议?”崇祯忍不住再三询问,魏藻德此时像哑巴一样,跪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

崇祯感觉自己气疯了,一把推翻了龙椅,“推御坐仆地”。

“那就,拒绝闯贼的条件。”

这下,众臣哗然。

大臣们目瞪口呆,实在搞不懂皇帝的操作。

朝廷乱作一团。

唯独一旁的王承恩,还算比较了解这位皇爷的心思。

他面子挂不住,不肯承担骂名。

最后,他在赌。

北京城崇祯二年也被围城,勤王之师赶到,解了围困。

加上正统年、嘉靖年,连续三次解围,崇祯皇帝抱有很大的侥幸。

而且,早在三月初五,他就封吴三桂为平西伯,允其弃宁远城而入山海关的请求,又紧急命其勤王。

所以,只要吴三桂勤王,京城就获救了。

只是……

王承恩随气鼓鼓的皇帝离去,憋了许久,才忍不住说道:

“皇爷,吴三桂迁徙宁远数十万人入关,本就非短时间就能解决,况且山海关距离京城六百余里,信使一来一回,加上行军,非十余日才至……”

听闻此言,崇祯沉默许久。

“奴婢该死妄言朝政!”

“不,你说的对。”

崇祯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只是,朕宁做亡国之君,也不做亡国之俘。”

廷议结束后,崇祯心思百转,在整个朝廷,他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

“我不是亡国之君,他们都是亡国之臣,饭桶。”

气急败坏下,他决定,将宫门、城门的防守军权,全部交给宦官。

口谕发下不久,他就亲自来到城门,巡察防务。

可是,结果让他大失所望。

瘟疫肆虐,腐败盛行,再加上多年来的抽调,京营之兵卒,死伤过半,只有不到五万羸弱之兵。

京军近三万匹战马,仅剩一千匹可以骑乘。

要知道,四九城数十里,十五万个垛口,十万八万都嫌不够。

城楼上,数千老弱残兵,还缺衣少食,瘦骨嶙峋,上了城楼,大都躺倒大睡,根本没有人认真防守。

见到皇帝来了,急得督战的军官用鞭子抽。

但起来一个,另一个又躺下了,丝毫不给皇帝面子。

朱由检脸色铁青:“好,好,堂堂的京营,尽是这番货色。”

堂堂的大明皇帝,竟然连普通的兵卒都奈何不得。

此时,他才真切的明白,自己的大明,真的是烂到骨子里了。

这一刻,他万分的想念孙传庭、孙承宗等。

失望地离开城门,朱由检心中越发的悲凉。

辉煌雄伟的紫禁城,住着上万人,此时竟有一种孤寂之感,夕阳的余晖撒下,其影子,越发的瘦长。

王承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忙搀扶道:“爷,还是回去用膳吧,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我吃不下!”

朱由检两鬓斑白,面如死灰,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曾经的雄姿英发,信誓旦旦,如今,却变成了孤家寡人,众叛亲离。

偌大的紫禁城,他竟倍感悲戚。

路过的宫女、宦官,一个个脚步飞快,对于皇帝也极为敷衍,显然是顾着逃命了。

朱由检惊诧,这时候逃什么?

王承恩直接拦下逼问,宫女才道:“启禀陛下,闯贼已经开始攻打九门,都传闻京营三大营,已经降贼了。”

“什么?”

朱由检面色更加难看,九门乃是外城所在,三大营又投贼,显然北京是真的守不住了。

一想到此,他忙道:“出宫!”

王承恩忙应下,准备车舆,出了宫城。

略显简陋的车架,在御道上行走,朱由检的满目萧然。

只见,那些皇亲国戚,勋贵高官,一个个紧闭大门,仿佛与城内隔绝,自成天地。

“派人去敲敲!”

随即,王承恩让人敲打,即使搬出皇帝的名头,也无一人应下开门。

朱由检叹了口气:“回去吧,看来他们已经有所决定了。”

这些与国同休的勋贵,皇戚,此时竟然如此,朱由检不由得冷笑起来:

“朕读史书,从未见过,前朝勋贵能继新朝之富贵,可笑,可笑。”

说着,他登上了煤山,远远望去,只见安化门一带,此时也一片烽火。

“那里是方正化所守之门吧?他也投降了吗?”

朱由检怅然道。

王承恩眺望一眼,低头道:“奴婢不知。”

“只是可惜了我的百姓。”

朱由检喟然长叹:“朕御宇十七载,不曾恩惠百姓,如今,最后竟然连累他们受苦,唉——”

徘徊良久,他似乎想到什么,天已大黑,他回到了乾清宫。

“陛下,闯贼入了城。”

这时,太监王廉火急火燎地跑来,哭啼不止。

“朕知道了。”

朱由检麻木的点点头,饮了两杯酒水,脸色才红润些许。

“陛下,您身份贵重,还是投了吧!”一旁侍候的太监张殷,忍不住道。

“投降?活着?”

朱由检麻木的神色一变,突然暴躁起来:“我看是你想要活着吧!”

说着,不待后者反应,他直接抽出侍卫的腰刀,一把结果了其性命,血流不止。

“呸——”

朱由检望着尸体,冷冷道:“我若是投了,太子怎么办?大明怎么办?”

说着,他眼神癫狂,兀自地狂笑起来:“这样一来,大明岂不就是真的亡了?”

“想要拿走我朱家的天下,没那么容易。”

“我宁死,也不会让流寇坐天下。”

癫狂了一会儿,他才缓过来,继续饮酒,狂饮,对于面前的菜肴,毫不下筷。

脸颊上的红晕越发的明显,朱由检这才写下诏书,命成国公朱纯臣统领诸军和辅助太子朱慈烺。

随即,他又让人将太子皇后妃嫔叫来,简单叮嘱几句,就命人分送太子、永王、定王到勋戚周奎(后族)、田弘遇家(田贵妃)。

面对结发夫妻的周皇后,朱由检难得放开情绪,大声哭泣道:“皇后,你是国母,理应殉国。”

“妾跟从您十八年,陛下没有听过妾一句话,以致有今日。

现在陛下命妾死,妾怎么敢不死?”

周皇后面露悲戚,最后看了一眼瘦弱且大哭的皇帝,勉强露出一丝笑容道:

“只是,陛下,您早应该送太子南下的啊!”

说着,她自解白绫,拒绝了宫女的帮忙:“这是我最后一程,让我自己来吧!”

椅子,白绫,皇后,让乾清宫越发的悲凉。

“哐当——”椅子掉落。

“啊——”亲眼目睹妻子的死去,朱由检的哭声越发沙哑起来。

良久,他扭过头,对着袁妃道:“你也随皇后去吧。”

“妾,拜谢陛下!”袁妃哭着告别,随即也自缢身亡。

目视着两具尸体,朱由检悲痛道:“别怪我,皇家人,自有皇家命,决不可赴靖康之耻,这对你们,反而更好。”

命人收敛尸体。

歇息了良久,似乎缓了一些,朱由检扭头,对着一直陪伴的王承恩道:“去把两位公主叫来吧!”

“陛下——”王承恩有些不忍。

“去把!”朱由检摆摆手,道:“这对她们,是最好的结局了。”

很快,十五岁的坤兴公主(长平公主),以及六岁的幺女—昭仁公主都来了。

“父皇!”两位公主行礼道。

看着长平公主俏丽的脸蛋,朱由检流着泪,凄厉地喊道:“你们为何生在帝王家啊!!!”

说完,他左袖遮脸,右手拔出刀,狠狠地砍去,中了她的左臂,接着又砍伤她的右肩,以为她死去,这才放过。

六岁的昭仁公主,也被一刀刺死。

小脸满是惊恐。

上一刻,她还甜甜的喊着父皇。

“啊!”低吼一声,朱由检强忍着痛楚。

随即,他拎着刀,又去砍死了几位妃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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